“怎可能!怎可能這般悄無聲息地攻進皇宮之中!”
“絕不可能!那個陸十洲不死也隻剩半條命,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必是同名之人!況且…皇城外有兩萬兵馬護城、宮中禁衛三萬皆是精挑細選的高手,怎可能說攻就攻進來…陛下稍安勿躁…”
泛著金光的廣袖揮動,“你!”
王煬抬手指向身後內侍,“打開殿門,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可能說攻就攻進來,眾人耳中重複著這話,忍不住看向那窗紙上的一團血色。
內侍撞進王煬一雙怒目,不敢言語,隻得戰栗著走到殿門,還未觸到門扇,就聽甲胄之聲自外陡然響起。
轢躒轔轔,振如山崩。
“扶朕走!快扶朕從後殿走!”
到了這時候,還要稍安勿躁的當真就是傻子了。
縮在桌下的幾個太監聽見皇帝發令,急忙鑽了出來。幾人團團將他簇擁著往後殿踉蹌走去。
王煬聽著外麵動靜,眼中驚愕不已,他引以為傲的三萬高手,竟然沒有一人衝進來護駕。可想而知,外麵已是何種境況。
也不及再細思燕軍是如何悄無聲息攻來的。愣怔一瞬,他忽然也大步走向後殿,徑直將昌明帝甩在了身後。
“你們兩人速去套馬,你們幾個,護在老夫身邊!”
眼看皇帝和王相都逃走了,眾人總算明白,在不逃命,隻能做叛軍的刀下亡魂了。
沒了方才寂靜,殿中頓時亂作一團,人群齊齊衝向後殿那唯一逃生的出口。
程皎靠在牆角,隻有綠峨衝來扶她,她卻將她推開,冷眼看著這糟亂的場麵,看著看著,忽然生出點笑意。
如果真的是陸十洲回來了,該有多好。他一定會殺了那個昏君,殺了王煬,殺了這些狗官。
這樣,她也算報了仇。
笑意更盛,她當做看戲一般去看這些衣冠禽獸的醜態畢露。胸腔的灼痛愈來愈烈,濃稠的腥氣滾在喉間。
她又忽然有些失神,心中不免自問,若真是陸十洲回來了,她又該如何是好?
作為同樣傷害過他的人,現在這般處境的自己,除了能跟他說聲抱歉還能做什麼?
她想歎氣,卻直引得連連咳嗽。
她不是不後悔,隻是那時年少,不懂得少年風骨可貴。傷了他的尊嚴,更叫他成了坡足。
陸十洲失蹤四年之久,她也日日活在自責之中。
那時她的父親同陸十洲父親陸邟往來密切,欲意給他兩人訂婚。彼時的陸十洲是濟州赫赫有名的才子。繼母不願意她嫁的風光,幾欲從中作梗。卻不想,婚事還未敲定,陸邟含冤入獄在逼供之下慘死。而陸十洲與他的弟弟妹妹也都被貶做庶人。永生不得繼承爵位。
事發之後,不等程皎父親動作,繼母率先將陸十洲接到程家,又迅速的敲定了這樁婚事。名義上是故作周全不嫌貧愛富,其中用意卻叫人一眼明了。
程皎向來對繼母高氏有怨,這番作為,叫她更是不屑至極。麵對陸十洲,她便處處不予理會。久而久之,她的刻意疏遠更將他打入眾矢之的。
那些貴族的少爺姑娘再見他時,便要拿程皎對他的不屑打趣。仿佛所有人都在替程皎打抱不平,將他二人高下拉開。
她是雲間月,他是地上泥。二人再不相配。
而陸十洲到了程家不過幾月,王煬也到了程家。
他的父親陸邟生前太過剛直,得罪了許多人。王煬就是其中之一。
那時王煬正風光無限,剛從濟州知州升至宰相之位。再見仇人之子,他便將陸十洲帶在了身邊做奴仆,端茶遞水是他,清洗灑掃是他,就連上馬時踩的馬凳也是他。
在那之後,程皎又在無意間傷了他的腳踝,王煬不準給他用藥,傷久不治,竟生生拖成了坡子。
她後悔不該將對繼母的怨氣放在他身上 ,不該將那俊俏的少年傷成人人暗歎可惜的坡子。
可如果,當真是那個陸十洲來了,她同他道歉也隻顯得輕率可笑,他曾經受過的罪,豈是幾句抱歉就能挽回。
程皎苦笑的搖了搖頭。
現下她刺殺皇帝不成,但毒已入腹,她到也算解脫,更當免了麵對舊人。
就叫她一輩子虧欠陸十洲吧。左不過她愧疚多年已成習慣。
雜亂不堪的大殿這時忽然靜了靜。四處逃竄的官員像是被什麼擋在了屏風之處。他們開始連連後退,再次回到了大殿當中。
最先遁走的昌明帝與王相,同樣麵色灰白的進來。
此時甲胄之聲驟停,殿前殿後同樣寂靜。
吱呀一聲響動傳來,大殿正門在雨夜中緩緩打開。
迎光去看,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當中。一身黑甲已被雨水浸透,衣角滴落的水滴砸在金磚上卻是血紅顏色。
那張臉上方才也濺了許多血,同樣都叫雨水衝刷了乾淨。
他身後,是望不到邊際的兵馬。
程皎越過人群怔怔去看,一時間似乎也感覺不到了胸口的疼痛。
竟然,真的是那個陸十洲回來了。
他應當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少年,隻是青澀退去,變得成熟冷冽。
頎長的眉尾與眼角皆帶了淩厲之氣。眼眸之中,是平靜的殺意。
“諸位,許久不見。”
沉沉的聲線隨著他腳步到了殿中。陸十洲率先將這金碧輝煌的長生殿打量一圈。唇縫忽的溢出一聲輕笑。
“好生奢靡。”
“真、真的是陸十洲…”
“陸十洲!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逆造反!我勸你迷途知返!現在叫你的人受俘還來得及!”王煬自知已逃無可逃,此時上前嗬斥,妄想能有所轉機。隻是顫抖的聲音卻暴露了他的膽顫。
陸十洲收起笑意,目光有一瞬間從牆角的程皎麵上掠過,最終定在老熟人臉上,斂眉問道:“叫我的人受俘,受誰的俘?外邊的人已經叫我殺光了。”
語調淡淡,卻叫所有人倒吸涼氣。
王煬吞下喉間戰栗的恐懼,依舊強作鎮定,“陸十洲,你從前好歹是官宦子弟,不知謀反之人皆是亂臣賊子麼?你父親當年為了個官聲情願死在詔獄,你如今卻要留下永世罵名嗎!”
陸十洲聽罷,眉心陡然間聚起些不耐的寒涼,“你還敢提我父親…嗬,皇朝荒唐,我便來顛覆這皇朝罷了!”
淩厲話聲一頓,手起刀落,王煬已是沒了半個手掌。
鮮血淋淋而下,殿中頓時想起一聲慘叫。
程皎已經疼的有些聽不清他說話。雙目越發迷離,卻始終不能從他身上挪開。
恍惚中覺著不過才片刻時間,那些曾經欺辱過他的官員,就都跪在了他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