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潢貴胄又如何,曾經有多風光,此時死的就有多隨意。
求饒與慘叫的聲音漸漸小了,程皎咳了一聲,那雙染滿了血的靴子終於停在她麵前。
像從前她高高在上的看他一樣。此時的陸十洲正居高臨下睥睨自己。
明明方才從他身上挪不開眼,現下人到了跟前,她卻隻敢盯著那雙靴子,去猜測他此時的表情。
一定是厭惡至極了吧。
腹中疼痛難忍,讓她止不住戰栗。他卻當她是害怕。鼻間一聲輕蔑的哼笑發出,他蹲身湊近了她。
“不必怕,念著你我從前的那點肌膚之親,我也不會像砍瓜一樣砍了你。”
她眼睫顫了顫,半晌沒有抬頭看他。腦中卻不禁閃過從前片段,即便此時腹中翻江倒海,耳朵尖還是紅了。
修長的一隻手來攥她下頜。程皎有些驚慌。
“彆碰我!”
長眉皺起,“程大小姐對我還是這麼不屑?”
語調平平,但那隻手還是執意去掐她兩腮。
程皎被迫抬頭,終於撞進了那雙眸子。
她卻好像被蟄了一下,淚意忍不住閃爍,“彆碰我的血…”
尖銳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她唇瓣的一角,就見那唇角血跡赤黑,
掐著兩腮的長指一緊,他忽然有些疾言厲色,“你服毒了?誰給你服的毒!”
程皎沒有開口,隻將他五官細細看了一遍。
其實她心中記著的,還是他少年時候的樣子。而此時看去,又似乎覺得現在的陸十洲要更好看一些。
隻是從前臉上雷打不動的淡泊不見,變成了有些凶狠的神態。
也許是外麵的秋雨太涼,將他臉凍得還有些發白。
“程皎!告訴我服的什麼毒?”
就連語氣也透著些狠厲。
程皎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肩上,一柄短刀生生埋在他血肉之中。是方才不備,被王煬所傷。
眉心緊了緊,她費力的想去看清那刀上有沒有毒。手指虛虛抬起,問他:“疼麼…”
“我問你服的什麼毒!”
掐著她兩頰的手指已是鬆開挪到了她腕間,不等把脈,他就看見了那雪白的麵上浮現了幾個淤血似的指印。
他方才並沒有使了多少力氣…
動作一頓,他聲音陡然顫抖:“你吃了…”
“誰叫你吃的!程皎,誰給你喂的毒!”
她喘息良久,還是覺得意識再難維持,“我情願的…我,陸十洲,你的腳腕還疼嗎?”
她拚儘了最後一點力氣,卻還是沒說抱歉,在她將死之際,她忽然貪心的想得到他一丁點溫和。手指落在他指骨上,試圖去握住。
出乎意料的,那隻大手將她緊緊握在了手心。
“程皎!你不準死!”明明是狠厲的語氣,偏偏聲音抖的不行。
程皎不自知的笑了起來。“我希望你再也不疼了…”
“我說了不準你死!我還有許多話要問你!”
程皎努力將指尖握緊,腦中已無法思考,將將吐出三個字。
“來生吧。”
來生吧,若是有來生的話,隻能等到來生再說了。
但若真的有來生。
渙散的眼中忽然聚集了一點光彩。
她希望再不遇見陸十洲。
懊悔的念他四年,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
不在遇見,便不會生怨。
心頭思緒戛然而止,同她的氣息一樣漸漸消散,程皎闔上了眼。
耳邊有風吹打簷鈴的聲音,她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時候。
那是她第一次見陸十洲。
青竹似的少年遠遠的立在屋簷下,簷鈴叮當作響,卻擾不亂他淡泊麵色。
綠峨悄悄的湊到她身邊,比她先羞紅了臉。“姑娘,那就是您未來的夫君麼?”
程皎本想搖頭,她厭惡繼母,怎會甘心叫繼母刻意安排她嫁給這樣一個落魄少年。
隻是盯著少年的目光閃爍,狠毒的話卻並未脫口而出。猶豫良久,她終是未發一語,轉身而去。將那少年身影拋在身後。
綠峨追在她身後,眼尖的發現她紅了耳尖。
不容耽擱,立時上前打趣,“我瞧這位陸公子相貌實在出眾。即便夫人還在世,給姑娘挑這樣一個姑爺也必定是滿意的。”
程皎駐足瞪她,像炸了毛的狸貓,“你混說什麼!小心我罰你月錢,我喜歡的可是騎在馬上征戰的那位少年將軍!”說罷疾步快走。
綠峨卻不依不饒,“哦?那前幾日那位將軍來府上做客,怎麼沒見姑娘紅了耳尖?咱們幾個近身伺候的誰不知道,姑娘這耳朵最實誠!”
“我現下也沒紅耳朵!”
綠峨捂唇輕笑,“姑娘去那湖邊照照就知道了…”
程皎隻覺綠峨是渾說,極不屑的嗤笑一聲。“即便真變了色,也跟他沒關係!”
隻是說完這話,卻下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
那人依舊站在簷下,連半個腳印都沒挪。
而往後她在想起陸十洲,便都是那日的模樣。
青衫垂挺,乾淨的讓人覺得不容靠近。
“程皎,我現在不疼了。已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