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風光霽月的濟州頭一個才子,淪為了庶民不說,還要給原先門當戶對的未婚妻做下人,這是怎樣的一種不甘。隻有陸十洲能夠體會到。
“陸十洲,彆掃了。”
程皎的聲音有些顫抖。
陸十洲卻依舊隻淡淡應她,“不得不掃。”
這時綠峨有些驚訝,將鬥篷又給她攥緊了些,低聲問道:“姑娘怎的又願意跟他說話了?”
程皎聽罷頓覺心頭微窒。
從前就是因為她的刻意疏遠,才叫他在程家過得更加艱難。
如今王煬也借住程家,即便她有心補償陸十洲,也根本越不過王煬。
況且,二人之間已成溝壑。他已是恨她入骨了吧。
掃帚落在地上沙沙作響。程皎看著他越走越遠。雪不斷下,他便不停掃。
走的很慢,卻還是能看出他受了傷的腳步怪異。
“姑娘…”
綠峨不知她為何突然失神,加上粉白麵皮上掛的淚珠,顯得可憐至極。
綠瀅憂心不已,上前將她目光擋住,同時遮去了少許風雪。
“姑娘還是先回屋中吧,身上還沒好利索,彆再加重了病症。有何心事說出來叫我二人替你分擔可好,好端端的哭成這樣。俾子看了難受的緊。”
程皎將目光落在綠瀅麵上。看著她擔憂神色,淚珠子落得更狠。
綠瀅同綠峨八九歲時就跟了她,兩人對她忠心耿耿處處細心照顧。也因十足真心,上一世的綠瀅死得十分淒慘。
王煬有個兒子王宇明,出了名的紈絝無恥之輩。上一世王宇明到程家看望他父親,酒後胡來險些闖進了她的閨房。
那時人都到了院外,綠瀅為護她名節死死將人攔住。王宇明喝的酩酊大醉,見綠瀅不過一個丫鬟這般攔他,一氣之下竟抽了刀將人活活砍死。
而綠瀅便是到死都抱著王玉明的腿不鬆。
“哎呀,怎麼俾子越說姑娘竟哭的越厲害了…”
綠瀅見她這般頓時慌了神。不等去給程皎擦淚,就叫她一把抱住。
“綠瀅。”
綠瀅忽的睜大了眼,反應片刻也將程皎緩緩摟住,“俾子在呢…”
程皎抽泣著沒再說話。相擁良久,綠瀅將聲音放的極軟。安撫她道:“姑娘受了什麼委屈了,說與俾子可好?從前彆說您哭成這樣,便是劃破了手見了血都沒落過半點淚。現下俾子都快心疼死了…”
程皎聽著她一聲一聲的安撫,覺得實在久違。
而這一時間,她也想了起了,落了這場雪,王宇明似乎也快上門了。
抽泣一頓,她心中冷下。
既已重來一次,她便要將上一世的慘劇翻盤。她要護下綠瀅,更要護下父親。
閃爍的目光又去望那道掃雪的身影。
他與她之間,也不該依舊如此。
“姑娘,回屋吧,你都凍壞了。”
“好,回去。”
——
紛紛揚揚的雪飄了整整半日。程皎趴在窗邊便看了半日院中的陸十洲。
像是做什麼聖潔的事情,他從頭至尾一絲不苟,腳下不住緩慢挪動,光一座小木橋就反反複複掃了十遍。他自己卻是早已叫雪濕了衣裳。
溫熱的棗子茶送到手邊,程皎垂了垂眼接過。熱氣氤氳在手邊,泛著香甜。
綠瀅順手探了探她額頭溫度,發覺不燙才徹底安了心。瞧她盯著窗外看了半晌,斟酌許久還是開口,“姑娘今日這般委屈,可是因為陸公子的態度太過冷淡?”
陸十洲的態度?
程皎回想方才,搖了搖頭。不管多冷漠,那都是他該有的態度。
“是我從前做的不對,如今又害他傷了腳,還要他笑臉相迎麼?”
一旁的綠峨聽罷忽的瞪大了眼,“姑娘從不願意談論他…今日不僅主動與他說話,現下還…”話音一頓又蹙眉思考。
言下之意,是好奇程皎對陸十洲的態度轉變。
程皎不語,一時間又將目光投向外麵。
“王煬這老匹夫,不準他用藥,再這樣下去他的腿就廢了…”
雪片沿著窗縫飄進,她好似渾不覺冷。想了一瞬,還是吩咐綠瀅,“你去將那生肌散給他送去。”
“生肌散,那樣名貴的藥…”
叫程皎掃去一眼,綠峨悻悻住口,又悄聲道:“倒出來些送去就是了。”
“都給他,他那傷重,這一瓶怕是將將夠。隻是天冷不利於傷口長好,他又日日做這些苦活。須得將傷口包紮暖和了才行。”
看向塌邊的針線筐裡,“將我做給父親的護膝也一並送去吧。”
綠瀅行事利落,應聲將東西一並拿在手中出去。因平日鮮少跟陸十洲說話,到了院中快速將東西塞到他懷中便折身回來了。
程皎扒在窗沿,見東西到了陸十洲手中,微微勾起個笑,忙又湊近窗縫去細看他反應。
陸十洲似乎有些不解,一隻手握著東西,一隻手握著掃把,偏頭看向這邊。
明明離得很遠,但那目光卻精準地定在程皎所處的窗前。
程皎隻覺呼吸一緊。正要退開身子,就見他手掌輕翻,掌心東西便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淺笑僵在臉上,屋外又響起掃把沙沙之聲。
隨著他規律動作。一副精致的護膝並一個瓷白小瓶便都掃進了樹坑,同那些落葉殘枝一樣被雪堆掩埋。也變成了漚肥之物。
掃雪的人腳步輕挪,彷如無事發生,繼續一絲不苟的清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