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之也不知道自己應當如何,此刻他也是有苦難言。
多年來巍峨大渝兢兢業業,兩袖清風,卻因為唯一的兒子犯事而授人以柄,被迫阻止帝後大婚,否則就要將獨子送官法辦。
怕嗎?自然是怕的,此時稍有不慎便是天威降臨,粉身碎骨,但看著自己終日以淚洗麵的妻子和老母,江行之還是硬著頭皮來了。
見江行之一直不說話,蘇棠仗著有團扇遮掩偷偷撇了撇嘴,當初她在大學可是有名的辯手,若說辯論她還真的沒怕過誰。
景昭雖然束著雙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暗地裡卻注意著蘇棠的一舉一動,剛好看到她的小動作,心中覺得有些好笑,又見江行之被說的無言以對,於是示意禮官進行大典下一步流程。
江行之見狀心急如焚,一時間口不擇言起來,“陛下,當年疆北之戰疑點尚未解開,顧家軍也尚未解除通敵之嫌,若此時立顧家女為後恐難以服眾,還請陛下三思啊!”
此話不可謂不誅心,四周頓時人聲俱寂,眾人屏住呼吸,都在等著看蘇棠如何應對,景昭神情也是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
“太傅大人!”蘇棠眉頭緊皺,她感覺到一股怒氣湧上心頭,江行之不過幾句話,卻進乎要將顧家推至滅頂之地,“天正十九年,戎狄偷襲甘州,我父身中三箭仍站上城頭組織將士抵抗敵軍;天正四十年,戎狄派人將我祖母擄去,以此逼迫父親率軍投向,祖母不甘受辱,一頭撞上刀刃當場喪命;三年前,我父母,阿爺,甚至數萬軍士,為了大渝埋骨疆北!顧家至此唯剩我一人,可以說顧家軍與戎狄早已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可你呢?高居廟堂,閉目塞聽,自以為是!而今還在此狺狺狂吠,說什麼顧家軍有通敵之嫌,你就不怕那些亡靈入你夢中,讓你夜夜難安嗎?!”
蘇棠每說一句話,就朝江行之靠近一步,最後站在他麵前,隔著團扇目中怒火仿佛要將眼前之人焚燒殆儘。
蘇棠身為原著作者,為了這本書耗費了無數個日夜,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為了抵抗外敵,女主家在當時有多麼的慘烈地麵
百官之中有的人聽了蘇棠的話已經紅了眼眶,還有的偷偷抹了抹眼睛。
三年前那場戰役是所有顧家人不願回憶的噩夢,也是大渝近幾十年來最慘烈的一場戰役,戎狄聯合漠海發兵疆北,顧家得到消息後立刻帶人前往馳援,但暗探被人買通謊報軍情,京城快馬傳訊依然還是晚了,最終顧家軍以十萬人擊退了人數是三倍的敵軍,可蘇棠的父母,祖父也永遠留在了疆北。
江行之被蘇棠突然爆發出的氣場震懾的心神動,心中也有些後悔方才所言,但為了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顧家三人去,無人還,難道就一點也不恨嗎?況且顧家多年手握重兵,邊疆百姓大多隻知顧家,不認朝廷,你敢說你們就沒想過自立門戶?
“你問的第二個問題,早年間戎狄曾派人潛入顧府,那時他們同樣問過阿爹。”蘇棠閉上眼睛,努力壓下心中那股戾氣。
雖然過了這麼多年答案早已昭然若揭,但景昭還是忍不住問道:“哦?倒是不知顧大人是如何回答的?”
“那時我還小,偷偷藏在書房窗下聽父親對那人說,‘顧某平生並無它求,唯願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至於你說恨不恨,”蘇棠猛地扔下手中團扇,一把甩開攙扶她的明玕,一手撩起裙擺快步來到侍衛麵前,抽出其佩劍,劍鋒遙指西北,言語中透出刻骨銘心得恨意,“自然是恨的,國仇家恨,他日我顧令曦自當親手向他們討還!”
顧令曦膚色白皙,今日大婚一身華服更襯的她膚如凝脂,如今因為江行之的話怒火中燒,嫣紅攀上臉頰,兩條精心描畫的柳眉高高豎起,直直飛入鬢角,目光凜冽地望著蒼穹,眉頭地胭脂痣愈發妖豔,恍若一滴濺於眉間的鮮血。
她自幼跟父母身邊鎮守邊疆,學文習武,身上自然有著尋常女兒家沒有的英氣,那是邊疆的風沙與鐵血澆灌出來的一起。
一柔一剛兩種氣質在她身上同時呈現出來,讓人一看就挪不開眼,好一個威風凜凜的顧家女將!
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城頭鐵鼓聲猶震,匣裡金刀血未乾。①
景昭若有所思地看著一身紅裳手持利刃的蘇棠,心中浮現出這四句詩。
若說起初迎娶蘇棠確實是彆有用心,至於她本人如何其實並不在意,眼下他倒是忽然覺得有這麼位皇後在側,以後的日子想必也不會太過於枯燥乏味。
“好好好,顧家出了個好女兒!皇後娘娘如此心胸,老臣自愧不如。“”江行之慘然一笑,“然我朝從未有過立武夫之女為後的先例,可既然陛下一意孤行,那還請革去臣太傅一職,再治臣不敬之罪。”
他此計正是以退為進,若計成,來日民間必有新後逼太傅辭官的傳言,屆時景昭為了安撫民心自會處置蘇棠;即便不成,自己已然儘力,對那人也算是有了交代,隻望往後他能善待自己的妻兒。
景昭見狀摩挲著手上的白玉扳指,半晌後笑了起來:“太傅為我大渝鞠躬儘瘁,勞苦功高,本應安享晚年才對,但既然您請去,若是朕加以阻攔倒顯得不近人情了。”
說著臉色一沉,對著左右吩咐道:“江行之心懷怨懟,不敬中宮,現撤去鷩冕,收押大理寺,待大婚後再行處置!”
這老兒素日裡雖說自命不凡,但甚少與人結緣,今日這番作態顯得格外反常,讓人總覺得背後另有隱情,還需細細審問才是。
一旁的禁軍得令上前將太傅架起來就要帶走,一陣微風拂過,吹亂了老者鬢邊的白發,耳順之年的江行之揚起頭顱,滿麵不屈,還真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架勢。
“陛下且慢。”蘇棠如何看不出這老頭心中的盤算,眼見事態不妙,連忙出言阻止,“臣妾還有些話想要對太傅和諸位大人說,還請陛下恩準。”
若是真的任由景昭將人壓入牢中,自己“妖後”的名聲怕是就要被做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