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黑字，分明沒有半點生命力，可落入程啟鋒眼裡，卻是耳邊擲地有聲，眼前又逐漸模糊的過程。

那兩個字更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一下子在他眼前爆出無數細碎的火星，轉而眼底生出乾澀而酸脹的痛感，將他脆弱的感官無限放大。

視線凝滯良久，他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心底那句驚詫的聲音也在無意間消弭揮散。

一時間，程啟鋒驚愕得幾乎僵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多事紛擾的一天本就亂如麻，此時醫院大廳裡不時泛入鼻腔的消毒藥水味不斷刺激著神經，又有太多莫名複雜的情緒急速外溢，巨浪般撞擊胸膛。

程啟鋒感覺自己的頭頂天旋地轉，腳底也根本站不穩，劇烈顫抖的雙手緩慢垂下，一陣目眩後微微閉起了眼睛。

他一度懷疑這上麵的名字是不是寫錯了，或是鄧楠錯拿了彆人的單子。

於是他抬手，將檢查單放在眼前反反複複看了又看，薄薄的一張紙慢慢被他攥出了褶皺。

目光觸及姓名欄，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三個字沒錯，還有其他所有的個人信息包括血型，也都準確無誤。

再三印證後，程啟鋒確信了，抓著單子的手指忽然就失去力氣。

檢查單掉落在地上的同時，他自己的身體也不受控地往邊上倒了倒。

鄧楠一把扶住了他。

待他站穩，鄧楠又俯身拾起檢查單，之後不斷晃動著程啟鋒的胳膊，“鋒哥，鋒哥？”

他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渙散的瞳仁裡一片空乏。

在那長達幾十秒的宕機時間裡，程啟鋒身體裡的血液一瞬倒流，灌衝到頭頂，腦子裡像裝了台放映機，畫麵開始不斷倒退。

最後回溯出來的是一個多月前墨爾本的那個雨夜，分離數月後的纏綿悱惻，瘋狂肆意的擁吻漩渦，以及最後甜蜜的覆雨翻雲。

也就是那一夜，在第一次缺少了安全措施的情況下，他們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迎來了這個孩子。

在薛祥和孟樂急匆匆跑過來時，程啟鋒脆弱的神經剛好一觸即斷，他的嘴角抽了抽，肩胛微微顫動，帶著痛感的眼淚就這麼掉下了幾顆。

“哥，冷靜啊冷靜！”薛祥衝上前一把攬住他的肩膀，“這咋還哭上了呢？”

“沒...我沒事...”程啟鋒模糊地應了一聲，張開嘴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喉嚨莫名疼得像是從中間被鋸開。

孟樂從旁拿了瓶水遞給他，他下意識用手接住，卻隻是拿在手裡不喝，眼神依舊懨懨的，被扔去了外太空的思維正處於艱難歸位狀態。

見證了程啟鋒的情緒從平穩到失控的全過程，鄧楠無措地撓著頭，“鋒哥這個反應，那...那我們...到底是應該安慰，還是恭喜他呀？”

“當然是恭喜啊，這是好事啊，”孟樂麵露喜色，調和著空氣裡的凝重氣氛，“鋒哥這大概是喜極而泣啦。”

來自內心深處的驚喜自然占了絕大多數，可程啟鋒心中悔恨和懊喪的窒息感也降臨得倉促，這其中摻雜著對張玥檸的愧疚和心疼不已，當然還有對自己這些時日所做所為的失望至極。

明明一早就知道她的身體不適，身邊的明眼人個個都看得出來，大家也不止一次地提醒和規勸過自己。可身為張玥檸的愛人，自己卻偏要自欺欺人假裝看不見，還一意孤行地繼續與她慪氣和對峙，將昔日的愛意與寵溺統統束之高閣，不願正視。

甚至要不是因為自己今天在培訓場上的不近人情，她也根本不會遭受受傷的痛苦而住進醫院。

她懷孕的身軀本就已經十分單薄虛弱，現下又因為腳傷而受到雙重折磨。程啟鋒的呼吸急促又滾燙，頭疼得快要裂開，心口也像螞蟻啃噬一般煎熬難捱。

他真他媽是個混蛋，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混蛋。

須臾，從失魂落魄中醒神，程啟鋒在眼角胡亂抓了把細碎的淚，猛地想起眼前的正事。

“我去看看她！”他總算張口撂下一句話，之後就朝著前方不管不顧地跑去。

“哎等等，鋒哥，錯了錯了！往右邊走，檸姐檢查結束，已經回病房了！”

孟樂在身後一邊追一邊喊，眼見程啟鋒腳下一個緊急“刹車”，隻在原地躊躇了兩秒，看清了頭頂上的指示牌後，就果斷邁步變換了方向。

他發了瘋似地往病房飛奔而去，滿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躁動不安，紛亂的腳步跌跌撞撞，半途還差點撞上了角落裡護士的醫療推車。

幾人跑到病房門外，院長莊傑恰好從裡走出來，程啟鋒立刻快步迎上去截住了他。

“莊院長，她...她怎麼樣，她好不好？”

顧不得自己發脹痛啞的喉嚨，程啟鋒氣喘籲籲地發問，還有些輕微的語無倫次。

“腳傷還好，踝關節傷得不是特彆重，隻是輕度骨折。但總歸傷筋動骨一百天，完全恢複的話至少得兩個月左右的時間。”莊傑說。

鄧楠剛想推門進去，手在觸到把手的那刻透過門上的玻璃朝裡看了看，隨即小聲道：“檸姐睡著了嗎？”

“嗯，剛輸上液。我本想再與她多了解些情況，但她現在的身體已經超負荷，剛躺下就睡著了。”

於是幾人決定先一同留在門外，讓張玥檸安靜休息片刻。

同樣趴在門上，光是看了她一眼，程啟鋒就已心痛難耐。他深吸一口氣，嗓音粗糲沙啞，“那...那孩子的情況呢？”

“程先生，你們這次，是意外吧？”莊傑直言不諱。

頓怔了幾秒，程啟鋒無奈點頭。

“那你們想好了嗎，是否確定留下這個孩子？”

“確定！”程啟鋒不假思索回道，“當然要留下！”

“OK，我明白，但是有些情況，我也必須提前跟您說明，”莊傑輕輕歎了聲氣，“從目前的檢查結果看，張女士身體的各項指標及胎兒的狀況都不算太樂觀，您需要有一個心理準備。”

空氣忽地陷入一種凝固的厚重，程啟鋒大腦的運轉也再次變得遲緩，心不由地往下沉了又沉。

心底原先的喜悅逐漸消散，隨之被一種未知的惶恐所取代。

此刻的他像極了一個罪大惡極等待法官宣判的囚徒，喉管艱澀得像被膠水粘住一般，他什麼都不敢追問，隻能屏息靜氣等著莊傑的下一句。

身邊陪伴的三人也不禁向前一步準備認真傾聽，鄧楠緊張問道：“為什麼不樂觀，檸姐哪裡不好了？”

“血檢結果你們都看到了，張女士的孕酮值相對正常值來說低了不少，胎兒也明顯要比正常七周的胎兒小了一圈有餘...”

下墜的心突然被莊傑的這句話吊到了嗓門眼，程啟鋒微微一頓，“那...要不要緊？”

莊傑的神色帶上幾分肅然，猶豫再三後還是將實際情況如實告知，“孕酮值過低最壞的結果，是有導致先兆性流產的可能...”

“什麼？！”乍聽這句話，三人齊刷刷發出驚歎，而程啟鋒的腦中又是一聲如爆破現場般的嗡鳴。

他的臉已經僵硬到木然，胸腔內如同被塞進一塊堅利的大石，堵得他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提及血檢報告，鄧楠將手中抓著的檢查單再次放在眼前查看，然而各種數據指標她還是怎麼都看不明白，隻自顧自說了句：“為什麼會這樣啊？”

程啟鋒努力緩了緩，攥住早已沁出汗的手心，沉著聲問了和鄧楠一樣的問題，“莊院長，這是什麼原因？”

“理論上講，孕酮值偏低主要有兩點原因，一方麵考慮胚胎自身發育不佳，另一方麵，則考慮卵巢及黃體功能不全。”

莊傑開始耐心解釋，試圖將張玥檸的情況描述得更為詳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