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憑張女士的指標和我的經驗判斷,她大概率應為我說的第一種情況,是胚胎自身發育的問題,這也是為什麼她七周的胚胎肉眼看上去要比正常小一圈,她存在貧血症狀,近期出現過的頭暈、反胃及下腹墜痛等,也和母體營養不良、睡眠不足有著直接關係。”
薛祥馬上接話:“是因為她最近工作太累的緣故嗎?”
“沒錯,和她平時熬夜加班、過度勞累,都有一定關係。”
話畢,莊傑側了個身,目光更加鄭重地麵對程啟鋒,眉目緊鎖,“不過,除了以上這些,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我需要和程先生您再具體交代一下。”
“好,您說。”程啟鋒默默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就在剛才,與張女士短暫溝通後我大致了解到一些情況,在她得知自己懷孕以前,她曾交替服用過數次咖啡和艾斯挫侖等鎮靜安眠藥物。嚴格來說,這兩樣東西在孕期都是絕對不可碰的。”
儼然意識到情況不妙,巨大的恐懼感讓程啟鋒不禁身體一顫,陰鷙的臉上糅雜著無儘的焦灼和苦痛,整個下唇都被他咬到泛白。
見他意誌消沉,孟樂立即替他開口:“莊院長,那可能會出現怎樣的狀況?”
“咖啡丨因有可能刺激到神經係統,影響胎兒正常發育,而安眠藥物會通過胎盤被胎兒直接吸收,胎兒對此類藥物尚未具有抵抗力,可能會引起胎兒先天性異常,並使胎兒的腦細胞新陳代謝機能失常等等。”
“孕酮值偏低本身就有流產和胎停的風險,現在又多了這種外力的刺激...”莊傑無力地搖搖頭,“這樣的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聽到這裡,程啟鋒露出了困獸般掙紮的神情,本就已經蒼白的麵頰,血色更是一秒褪儘。
莊傑的字字句句都是鋒利無比的字眼,割得他耳膜生疼,積攢了太久的苦楚險些在那一刻爆發。
還好有薛祥在身邊拍著他的後背安慰著,最終在喉結反複滾動了數次後,程啟鋒還是艱難壓製住了自己。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莊傑也嘗試寬慰他,“當然了,我所說的這些,隻是存在這樣的可能,並非絕對。作為醫生,我必須要把最壞的結果提前告知你們。”
“我...我知道,”程啟鋒揉了揉眉心,語氣中是惶急的哭腔,“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麼?”
“我剛問您,是否已經決定好要留下這個孩子,的確還是希望您能再慎重考慮一番,畢竟很多意外懷孕都有過先例,在沒有做過孕前檢查和合理備孕的狀態下,是會不可避免地麵臨很多方麵的風險。”
停頓幾秒,莊傑繼續說:“如果你們現階段的工作也比較繁忙,我的個人建議,你們這一次可以考慮放棄,今後在完全做好準備的條件之下再選擇懷孕,那時候的情況也會更有利一些。”
語落,莊傑和隊友三人的目光全都集聚在了程啟鋒身上。此刻除了張玥檸,也隻有他才能做這個重大決定。
可這樣的問題對他而言,也猶如蛛網一般將他纏住,沒有頭緒,窒息又掙紮。
程啟鋒眼眶濕紅,嘴唇抿成了冰硬的直線,隻說一句:“我...我不想放棄。”
輕到近乎縹緲的回應,幾分堅定,幾分猶豫,還有幾分無助的虛空。
“那還有什麼好法子可以保得住寶寶嗎?”鄧楠焦急地問。
莊傑點點頭,正色道:“如果真的不想放棄,我們也定會儘全力保胎,從今天起,使用黃丨體酮和肝素等藥物進行治療,同時隔天抽血複查HCG的翻倍情況。在飲食方麵我們每日也會負責合理搭配,包括營養液的攝入。”
幾秒後,程啟鋒在恍惚中仍舊沉默。莊傑見他還在猶豫,便立即轉了話鋒,“可是程先生,以張女士當前的身體狀況,保胎的過程必將漫長又艱辛,你確定你想好了嗎?”
看似追問,實則莊傑仍在試圖勸說。
程啟鋒當然能聽明白,他思忖半刻,緊咬嘴唇強忍著抽噎,“如果我們不放棄,檸檸是不是會很辛苦?”
他抬眼誠懇地看向莊傑,後者也點點頭,給予他肯定的答案,“這是一定的,和普通病例不同,她的情況相對更複雜,用藥後也不會立刻見效,必須經過長時間的調理,孕酮才有可能恢複到正常值。”
“但是光做到這些還不夠,除去每日用藥打針和隔天抽血這些她需要承擔的身體上的痛苦,之後你們還需定期做排畸檢查,觀察胎兒發育是否正常。”
莊傑不得已將後續可能麵臨的風險再做詳細說明,“另外,若是想要保住孩子,你們務必小心再小心,從現在開始一直到足月生產,張女士都必須絕對靜養,避免勞累,不可有一丁點閃失。還需保持情緒穩定,不可再大悲大喜...”
所有的一切混雜在一起讓程啟鋒近乎崩潰,他已經不敢去細想。
短時間內他已經曆多重情緒起伏,這種感覺仿佛溺水的人短暫爬上一塊破舊的木板,卻又在不久後因為木板斷裂再次掉回水裡,窒息地浮沉。
他頹然地立著,疲勞充血的眼眶酸澀不堪,絕望又撕裂的情緒幾乎馬上就要把他壓垮。
深知是自己活該,可他卻也明白現在不是自責和懺悔的時候,眼前的形勢容不得他有半點猶豫和逃避的心態。
他必須保持絕對清醒,必須苦苦支撐自己的理智不會驟然崩塌。
同時他也萬般確信,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他的心中早就有一個答案。
很快,他再開口,“您的意思是說,哪怕後續指標正常,在我們也可以做到絕對靜養的前提下,還是無法百分百確保孩子最終的健康,是嗎?”
“是,”莊傑再次垂眼歎息,“如果真的下了決心,那必定要有接下去迎接所有困難的心理預期。”
“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無論今後要麵對什麼,我都不會怕,但是...”程啟鋒一陣哽咽,“我不想讓她受苦,我不可能讓這一切都由她一個人來承受。”
那一刻,酸楚與不安難以掩蓋,程啟鋒的腦海裡反複回想著自己這幾日來所有的混蛋行為,對於其他事情的意識就像被生生截斷了一樣。他萬分牽掛以及百般想要去嗬護的人,隻有張玥檸,他想彌補,想好好去照顧她,不想她再受一點傷。
在他心裡,沒什麼會比她更重要。
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後,程啟鋒的語調漸漸變得平靜,“莊院長,我想好了,我...”
“鋒哥,你等等!”
他剛想開口,鄧楠似乎早已猜出他的決定,即刻出言攔住了他,“你先彆著急啊,我認為這是你和檸姐兩個人的事情,應該等她醒了以後,你們倆經過商量後再做決定!”
一句話點醒程啟鋒,在他略微動搖的目光裡,鄧楠繼續說:“這個寶寶已經在她身體裡存在了七周,總不能讓檸姐在睡夢中就失去他吧,這樣對她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
“是啊,大楠說的有道理!”兩個男生方才醒悟過來,薛祥頻頻點頭,孟樂補充道,“鋒哥,你千萬彆衝動,我們知道你是為了檸姐的身體著想,但她確實有權利知道寶寶的現狀,你也需要聽聽她的想法。”
隊友直白地表達了中肯的意見,這對早已六神無主的程啟鋒而言,無疑是一針最可靠的強心劑。
這是他們兩人共同孕育的生命,當然沒有他一個人說了算的道理。
他差點關心則亂,做了錯事。
“抱歉,莊院長,我應該聽他們的,”脫韁的思緒終被拉回,程啟鋒立刻改口,聲音沉緩,“我想和她商量後再做決定,可以嗎?”
莊傑同意,“好,沒問題。不過等她醒來以後,希望你們能儘快給我一個結果,她現在的狀況不宜拖太久。”
“嗯,一定。”
此時,薛祥憂心忡忡冒出一句猜測:“那檸姐今晚摔了一跤,會不會...”
莊傑笑著擺了擺手,“今晚跌倒,好在沒有傷及腹部,也並未見紅。根據超聲結果顯示,目前胎兒的胎芽胎心都正常,暫時無礙。”
“那就好,那就好,”鄧楠鬆緩了神經,繼而轉身,“那我先進去看看檸姐。”
再度聯想到張玥檸高熱的症狀,程啟鋒繼續擔憂道:“她現在高燒輸液,對身體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她的體溫高達39.6,高熱長時間不退對胎兒的影響會更大,現下最要緊的是讓她先退燒,所以隻有輸液來得最快。等體溫快速降下來一些,再改用物理降溫。我們酌情用藥,對她和胎兒都不會有太大影響,放心。”
“謝謝,謝謝莊院長,您費心了...”程啟鋒向莊傑示意感謝。情緒平穩後,他微微打顫的聲線仍然帶著濃重的鼻音。
“應該的,不用客氣。我先去忙,如果有事請隨時摁鈴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