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姚定則…!
她方才自救的算計,鼓足的勇氣,在他麵前竟然一瞬化為烏有。
未料即便未見他臉,她居然也還是打心底怕。
玉慧猛地記起,她見過彼時五歲的弟弟徒手淹死了爹送他的鸚鵡,拔下它的指甲與喙在石上磨動。後來再見,他腰間掛了一對嵌了玉的爪。
爹笑問:“則兒哪裡來的這玩意?倒像真的。”
姚定則盯著刻意低頭的自己掀唇一笑,麵不改色脆聲撒謊:
“昨兒街上個賣木雕的小販給的。”
那廂少年嗤了聲,淩厲的嗓音直拽玉慧回神:
“撿給我。”
他說蹴鞠。
玉慧怔了下,驀地生怒,抿緊唇瓣抬臉欲要反駁。姚定則挑眉,鋒利的眸光刀似的刺來,剛抬眼的玉慧又卡了殼,忍辱負重,默然彆開臉。
麵前的不羈少年生的昳麗非凡,璨勝耀陽。是聞名鎮子,無數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的俊。
她卻從來不覺得他有多好看,能叫她們生出快要擲果盈車的癲狂。
玉慧心裡頭憋著兩輩子攢下的氣,縱使被欺壓習慣了一時不敢反駁,去充奴才撿東西也是不樂意的。
梗脖子拗在原地,玉慧拉了拉左肩衣裳,一聲不吭就要轉頭回房。
蕭珽等了這逆來順受的姐姐半晌,未料她今日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把他放眼裡。自己走哪都是被眾星捧月小心伺候的祖宗,如何得到過這等白眼,登時陰戾了眉宇,上前一把拽住她右手腕不許走:
“我叫你撿!”
玉慧被捏得好痛,又遭他嗬斥,當即窒了下。咬緊牙關,滿心的委屈臨近決堤。
自小就是他想做什麼做什麼。她喜歡的小人畫要給他,愛吃的糕點要讓他,青睞的筆墨從來都是他第一個先拿。挨他戲弄掛樹上哭半日,他也不會得到什麼責罰。
她盯著自己的鞋尖,慪氣不動。
蕭珽譏嘲:“得。你現在是厲害了。早前怎麼慫地躲著我走?”
自然是你壞。
玉慧感受他手勁越來越大,連忙去掙。可他騎馬射箭樣樣厲害,哪裡是個足不出戶的小姑娘能比的。眼見被他越拖越近,眼裡禁不住泛了淚花。記起他從小的暴行,玉慧忽然後怕。素來為人讚揚的文靜溫順此刻全丟掉了,抬起左手就錘蕭珽胸膛:
“你放開我!”
女兒身上香氣裹拳風裡,一樣都是綿軟的。蕭珽施施然一彆開她的細胳膊,見她不死心地還要打,氣笑了,“姚玉慧,你失心瘋了?”
就是這般!玉慧憤怒。
姚定則私下從不叫她姐姐,隻直呼大名。仿佛他們是平輩,甚至她年歲還比他小。方方麵麵都要壓她一頭。
她都不知道到底是哪裡惹了煞星這麼對自己。玉慧心裡又氣又急,饒是如此,麵上也還是隱忍著:
“我被你逼的。”她低低地,一腳抵上柱子,強撐出副寧死不屈的架勢。
蕭珽鼻腔裡溢出聲不屑,懶得再與她計較。甩手便要扔玉慧進園子。玉慧一驚,沒想他這混世魔頭混不吝至此,左手忙攀住欄杆。蕭珽眼中劃過抹輕慢,稍一用力就要把玉慧騰空提起。
玉慧恨恨同他對視,蕭珽被這兔兒似的眼惹得嗤笑,難得覺得這軟弱姐姐有些鮮活的人氣。
卻與他無關。但凡忤逆他蕭珽的,一個也落不得好。未再停留,少年麵無表情,揚空一丟——
“呀!”玉慧驚叫,眼前一黑,瞬即就倒在灌木中,渾身刺痛。
蕭珽已轉身。玉慧氣到極點,雙手四處摸索,抓到一物。
是繡繃。
她心一橫,用了全身力氣,奮力站起來往即將消失在拐角的少年那處擲去。
噔噔兩聲,繡繃砸中他發頂後掉地上,蕭珽腳步頓住,一望腳邊繡了大半的菡萏花。再一摸微痛的右眼尾,指腹染一道血珠。
周遭突然靜默。
玉慧不覺屏氣,不知多久,蕭珽緩緩轉首,凝著她異常平靜,一字一句:
“姚玉慧,你找死。”
玉慧唇驟然開始哆嗦,被他那看死人的眼神嚇一跳,卻努力挺直脊背,強裝鎮靜:
“姚定則,你往後不許這麼欺負我。我,我是你姐姐。”
蕭珽挑眉,似乎還想說什麼。腦中忽而暈眩,眼前一黑,悶哼一聲,速速扶住牆壁。
玉慧驚,“你,你?”
驀地,少年眉蹙,一手捂小腹自言自語罵了句:
“該死!”
像是吃壞了肚子的模樣。
玉慧陡安心。方才還以為是自己把他打傷了。可繡繃又不甚重,他有那樣嬌弱?
“…”無論如何,這回立威成效是不大了。玉慧低眼,暗恨姚定則太不好拿捏。
往後日子怕還有的熬。
一時衡量,玉慧琢磨著到底要不要說句對不住。但若說了,她可真是半點威風都不沾了。
思來想去,玉慧決心這兩日躲他躲得遠遠的,實在不行去求爹,住到家裡的莊子去。思畢,她拔腿就跑。急得頭上簪子都甩落一旁。
蕭珽餘光納入眼中,臉上哪裡還有菜色。眼中閃過一絲不符年歲的陰鷙深晦。
靜靜注視玉慧驚慌失措跑沒了影。他方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忽而掃視四方。
小院,廂房。遠處有廢棄了的秋千,牆上遍布爬山虎,斜伸幾根柳條。
還是那個熟悉的姚府。
也不知為何,那一瞬竟看錯了。
麵前非是如今綠意盎然的平和,而是一片殘垣。
好在…隻是看錯了。
少年斂眸,目光略過腳下。忽而彎腰,撿起地上沾了草葉的繡繃。
上綴一根針,針頭上還有血跡。
蕭珽扯唇。
也不知那假姐姐今日吃了什麼藥,險些就要叫他刮目相看一回了。可惜,仍是個扶不起的軟蛋。
長指倏地一動,繡繃徹底碎裂。
姚玉慧,你且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