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慧逃回房緊緊鎖上門，大氣也不敢喘。腦裡頭嗡嗡的，耳畔全是弟弟那一聲“你找死”。

她竟真怕他追來，像溺死鸚鵡一樣溺死自己。

渾身的虛汗爭先恐後往外冒，玉慧癱坐在門後，身前的圓弧反複起落，怎麼也弄不清，她為何就這麼怕姚定則呢？

經他這個瘋子一打擾，重生一事瞬間便品不出幾分高興了。

門被推了把，玉慧立即豎起耳朵，真是姚定則來了？春菊的聲音冒出來，一下就把她要跳出來的心摁下去。

“小姐，吃碗果子湯吧。老爺已回家了，用飯前喝幾口正好開胃。”

玉慧哪裡有胃口吃東西，擦擦臉上的汗，她爬起來道：

“我今日吃不下。你拿走。你同爹說一聲，我春困得很，不去廳堂了。”

門外春菊納悶，“小姐今日怪怪的……不是最盼望老爺回家的麼？”

玉慧靠著門捂眼。

爹是家裡唯一護她的 ，她自然盼望他回家。可那也是幼時的事了。

這幾年繡坊的生意難做，大大小小的同行一個比一個厲害。爹成日去外頭瞧絲線尋新花樣，忙得不可開交。玉慧這樣一個人儘皆知的溫吞性子，自做不出什麼鬨騰的事去麻煩爹爹。

這是姚定則才有的特權，她若看不清身份做了，是要挨街坊們口誅的。

長久下來，父女到底生分。爹雖還算疼她，但早不是她一個人的爹。

玉慧輕歎：“我明日煮一碗粥給爹送去。”

就當今日失禮的補償。

春菊這才寬慰：“好，小姐先休息。春困確實擾人。若餓了拉一拉鈴鐺，我自來了。”

門裡的姑娘未再言語，春菊已吃了一碗甜豆羹，這果子湯也著實吃不下。索性送回廚房裡，隨便尋個婆子叫她吃。二少爺的小廝劍意碰巧昂著頭進來，見春菊端著碗在灶台前和婆子說話，嘿呦一笑，湊臉來：

“春菊姐姐，大姑娘偷吃什麼呢？這都要用膳了。我都不曉得，大姑娘這麼饞呢？”

春菊一見是劍意，便好似見了坨臭狗屎。臉瞬時黑了下去，卻因為他是二少爺的貼身小廝不敢說重話。瞪他眼，“鐺”放了碗，頭也不回走了。

劍意嘴裡切了下，“同大姑娘一樣不討喜。”隨後旁若無人拿起碗，囫圇吞進肚。

守到少爺應付完父母回來，劍意笑著跟去，獻寶似的捧個木疙瘩到他眼下，道：

“少爺瞧，布莊毛三公子得來的沉香木！送您做串子。他約您過兩日打馬球去，說是金陵來了幾位厲害的公子哥，托您撐場麵。”

毛順發同蕭珽都是清水書院的同門，江南富庶，和蕭珽一塊玩的家底都不算薄。也多是些不學無術的紈絝。而毛三家的布莊在整個江南也是有頭臉的。因此他一招呼，縱使蕭珽也不那麼好輕易拒絕。

然蕭珽看也未看徑直往前走，心裡頭還窩著股悶火。

劍意心細如發，窺見少爺今日繃得格外緊的下顎，登時拔高嗓：

“哪個不長眼的惹您了！奴教訓他去！”

換來的是二少爺一腳踹開房門，進了屋子就將一塊繡繃扔他頭上。

劍意一愣，撿起繡繃，見上頭正繡著菡萏花，是大姑娘最常繡的紋樣，呆滯片刻。

“軟豆包的東西怎麼到您這了？”

所謂軟豆包，是碧水姨娘家鄉的一種美食。隔段時日便給蕭珽做。然蕭珽不愛這軟粘的玩意。某日索性扔井裡，那時玉慧正巧穿了身粉白襖裙路過，顯得人圓圓的。蕭珽瞥她眼，嗤道：

“這軟豆包也丟進去才好。”

此後在外，軟豆包便成了劍意對她的代稱。

軟包軟包，可不正是形容大姑娘麼。

蕭珽提茶壺，倒出一串清洌的酒，麵無表情喝了。才對抓著繡繃琢磨的劍意道：

“告訴毛老三，我去。”

劍意忙應聲。不妨自家少爺忽而勾唇，內勾外翹的鳳眼譏誚揚動：

“你同他說，我要帶我姐姐去見世麵。若不應允，我就不去了。”

劍意窒，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料少爺又道：

“蹴鞠落小園裡，你去撿回來。”

隨後拍了門，姚府點了燈。

天上綴滿星星，瞧著同從前一樣靜謐。

*

姚家隻是尋常商賈。

姚父，姚慶曾是附近有名氣的書生。十七歲中了秀才，可惜家中緊巴無錢再考試。被姚玉慧外家看中，招做女婿。她母親王氏極喜歡他的俊秀，帶著家裡的繡坊嫁到姚家做了主母。

起初也是很琴瑟和鳴的。

丈夫聰慧肯學，女兒綿軟可愛。

隻可惜一場風寒拖垮病體。玉慧哭鬨不止，都說再哭就要沒了。爹無法，送她到外家養身體。一去一年，病好了，回家卻見到位陌生美豔的女子坐在母親最愛的搖椅上。

她懷裡是繡著自家繡坊花樣的繈褓，裡頭有個嬰兒。

小玉慧手裡的糖葫蘆驀地砸階上，碎了一地。

時隔多年，那一幕她每每想起便忍不住濕了眼眶。

心中的膈應不是一日形成的，可再膈應，他畢竟也是她的爹。

玉慧翻來覆去，滿心愁緒。

白日裡剛重生，腦中紛亂。一時間做出了許多出格事。現下夜深人靜，她也勉強冷靜下來。

上天給她一次機會重來，若可以，定是不要抄家的好。可她也不清楚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好似飛來橫禍，一夕之間家破人亡。

思來想去，玉慧隻能想到爹的生意。

可爹的生意她是插不上手的，她又隻是個尋常人，哪有轉圜的能力。

玉慧想不到辦法。大不了，在抄家前早些謀劃吧。

何況，玉慧心裡有些期盼。既然她都能重活一回了，萬一也不會被抄家了呢？

不過重要的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