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位都已經是宮裡的老人了，侍奉過兩代帝王，連皇上見了都要給三分薄麵，如今卻都親自來給她呈禮絞麵。

司盈嫋嫋起身拜下：“兩位姑姑不必拘禮，阿盈有幸得兩位置備出降閨儀，先在此謝過。”

銀珠受意，給檀思姑姑和芳女官各自裝了一袋上好的金錁，又讓小宮女們給入殿宮人一人抓了一把金瓜子。

焚香沐浴完畢，司盈乖乖地坐在黃銅鏡前，任人在她臉上塗香抹粉，頭上插珠嵌環。

她看著鏡中如初綻的牡丹一般的人兒，膚若凝脂白皙，美眸盈盈惹人憐愛，可神色上卻絲毫沒有將為人妻的羞澀與喜悅。

哪怕這是所有人都在為她高興的日子。

周身裝束置備妥當後，司盈被眾人簇擁著前去慈安宮拜彆太後，再到重華宮與皇帝，皇後並生母淑妃見禮，等候駙馬前來迎娶。

吉時已到，齊琰一身大紅官袍，腰佩玉帶，騎馬停在重華宮前。

他身後的花轎約有八尺之長，五尺之高。轎身通體朱紅，抬轎之架則為銅金，四周垂有玉質珠簾，係有紅色羅紗，並嵌有金質圓扇，雕鏤金色花朵乃至精細的神仙木雕。隻看一眼，便知帝王之家潑天富貴。

銀珠和青鈴掀起軟綢轎簾，司盈款款而入。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雕繡彩鳳的花轎之中，思緒隨著轎身緩緩流動。

她成親了。

她的夫君是名滿京城的少年將軍，聽聞他謙謹知禮、有勇有謀，更是赤膽忠心，家世與人品兼為上乘之輩，她得到了萬千女子想求而不得的美滿姻緣。

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十裡紅妝。

可她並不開心。

她想起那年，楚恪生不知從哪裡找出一隻舊舊的燕子風箏，硬要拉著她去園子裡放。

她笨笨的，手裡拽著線卻怎麼也放不起來，氣得要哭。

急得他隻好自己拿著風箏爬到樹上，給她放得高高的。

風一來，果然就放起來了。

不一會兒，風箏落下來了，他就再拿著爬上樹去。

再落，便再爬。

他問她：“阿盈，若我不是國公之子，你還願意跟我一起玩嗎？”

她不懂他這話的意思：“可你明明是呀？”

“如果不是呢？”

“我當然願意跟你一起玩呀。”她撓了撓頭，“可如果你不是的話，那我也就不是公主，那……”

“如果我沒有榮華富貴，沒有輝煌的身份、驚人的權力。”

楚恪生拿著風箏，慢慢收線，一步步走向她：“我隻有這一隻風箏。”

“你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什麼，嫁？”她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猝然逼近的他，一時不知所措，隻是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風箏線。

隻一會兒，她朗聲道：“我願意！”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跟她說這些，但在他的眼裡，她看到了從未有過的殷切與期盼。

她不想看到他的眼神暗淡下去。

時至今日，司盈仍會常常想起這個兒時的畫麵。若說當初她是小兒戲言，可即便放到如今，她想她也依然會作出同樣的回答。

哪怕他隻有一隻風箏，哪怕他什麼都沒有。

隻要他是楚恪生。

……

轎子突然一陣顛簸，緊接著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的鳳冠磕到了轎壁，刺得她發鬢一痛。

外麵傳來刀劍的碰撞聲與人群的驚叫聲。

“有刺客！”

“保護公主！”

“啊啊啊啊啊！”

她心弦緊繃，把蓋頭一撩，悄悄掀起轎簾往外看去。

隻見許多黑衣刺客正舉著長刀，與禦林護衛廝殺。馬匹受到驚嚇，嘶鳴著逃散，宮女們也慌不擇路，亂作一團。

而她的眼神，恰巧與一個黑衣人對上了。

她忙把簾子合上，心砰砰直跳，雙腿軟作一團，哆嗦著從頭上取下一根長長的珠釵，牢牢攥在手心。

忽然，一道明顯的光亮透了進來——花轎的簾子被人微微挑起。

那是一隻指節明晰的手，修長而蒼白。

司盈蜷縮在轎子一角，雙眼定定地看著前方，一絲驚呼就要漏出齒隙。

然後，她似乎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呼喚。

“公主。”

那聲音很輕，可落在耳中卻如利刃一般。她屏息看去，隻見來人一身玄色衣衫，袖上還滲透著斑斑血跡 。

珠簾之側，他一雙鳳目冷厲而陰沉，在無儘的廝殺聲裡將她細細打量。

司盈心跳一滯，那是一張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臉。

楚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