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攤子不大,隻是一桌一椅一人,外加一個長竹竿支起來的小幡,上頭寫著“糖畫”二字,周圍聚了不少小孩子,吵吵嚷嚷的。
攤主是個蓄了長胡子的瘦老頭,頭發與胡子皆是花白,兩頰的臉皮耷拉出了許多層次分明的皺紋,人卻精神得很。
有個小孩嚷著要他畫龍,惹得周圍幾個孩子也跟著起哄,他卻哈哈一笑指著邊上用銅片和長針自製的轉盤,得意道:“傳家手藝可不輕易外露,轉出個龍來我才能給他畫!”
一聽畫龍,寧霜霽又記起了清川寒潭裡的龍圖騰,覺得親切,便湊了過去。
幾個小孩子輪流去撥動那銅針,可惜無一人抽中龍畫,好在老頭手藝不錯,畫什麼像什麼,小孩子舔著糖一高興便忘了失望,結成隊蹦跳著跑遠了。
寧霜霽對著轉盤研究了一會兒,發現上頭刻了不少字,從花草樹木到飛禽走獸應有儘有,隻是每個區域大小不同。
其中一個很不起眼的小角落正刻著一個同樣不起眼的“龍”字。
想起老頭方才的要求,寧霜霽默默瞅了他一眼。
也不知他這被稱為“傳家手藝”的技藝,究竟是想外露還是不想外露。
老頭也看見了她,故作高深地撚了兩下胡須,挑眉問:“姑娘要不要也試試?”
試試就試試。
寧霜霽當即抬手撥了一下銅針,銅針轉了兩圈,停在了龍——邊上的蛇上。
“看來姑娘也與‘龍’無緣啊,”老頭哈哈一笑,得意地伸手接過了風棋遞來的銅板,“小老兒這就給姑娘畫個蛇。”
“你等會兒!”
寧霜霽以靈力凝於指尖,再一碰那銅針,隻見銅針飛速轉了幾圈後穩穩指在了“龍”字上。
她也哈哈一笑,看向目瞪口呆的老頭:“剛才的不要了,我要這個龍。”
老頭眼珠子頓時瞪地老大,跟要脫眶而出似的:“這這這……”
“蛇給我吧,這是畫龍的錢。”風棋憋著笑又掏了幾個銅板出來,遞給了那老頭。
老頭端起長勺熱糖漿,眼睛卻總控製不住往轉盤那瞥。
小小的眼睛裡是大大的疑惑。
寧霜霽自然知道他在疑惑些什麼。
方才一動她便感覺到了——那轉盤上被人做了手腳,若非萬裡挑一的巧合,隻怕銅針一逼近“龍”便會受到更大的阻力,進而提前停下。
可惜凡人的這些小算計在靈力術法麵前一概白費。
老頭慢吞吞畫完了一個蛇後,竟對著晾糖的石板發起了呆來。
正當寧霜霽心想他必定是壓根不會畫龍,隻以此為噱頭騙小孩子注意時,那老頭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問寧霜霽:“姑娘拿著龍在街上行走,不怕遭人非議嗎?”
寧霜霽被問及此,隻覺得莫名其妙,坦然回道:“我為何要怕?”
見她態度堅定自然,老頭點了點頭,喃喃自語了幾句,忽然坐直了身子,裝了滿滿一勺糖後再次熬起了糖漿。
焦黃色的糖漿在長勺中滾動著,熬至恰到好處的粘稠後,被老頭澆在了冰涼的石板上,隨他手腕調節,時而傾瀉,時而抽絲。
一條龍的耗時幾乎是蛇的兩倍。
作畫完成後,老頭彎腰取了根竹簽,輕放在還未完全凝固的糖畫上,等了片刻才用竹片小心地將糖畫從石板上刮下,交給了寧霜霽。
“小老兒我許久未給彆人畫過龍,今日既遇有緣人,也算對得起祖宗傳承了。”
言罷他微微一笑,蒼老渾濁的眼裡竟滿是欣慰。
風棋吃沒吃相,邊走邊咬,一條蛇沒多會兒就被他啃得隻剩了個小尾巴。
他一口吞掉最後的部分,嚼完還意猶未儘地咂摸了兩下嘴。
身旁有路人提及煙火,他正要問寧霜霽去不去看,結果發現她還愣在路中間沒跟上來。
“誒!想什麼呢?”風棋轉身回去,伸手在出神的寧霜霽眼前晃了晃。
“這龍……”
“這龍怎麼了?”風棋方才沒在意,如今抻著脖子一看,發現真是越看越熟悉。
“這龍——“他盯了一會兒後恍然大悟,”跟你畫的那個形狀有點像啊,就那個圖騰。“
說著他還在自己左胸口的位置比劃了一下。
寧霜霽沒說話。
是很像,但不是跟她的畫像。
她當時是照著記憶中清川寒潭裡見過的龍圖騰畫的。
而這糖畫,跟清川寒潭中的龍圖騰非常像。
當然,真要深究,細節上還是能挑出許多不同的,但龍畫的動作身姿以及頭尾的位置,全都能與記憶中的相吻合。
這未免也太巧了。
按說這巧合本不是什麼要緊事,連風棋都笑著打趣說是“奇妙的緣分”,可寧霜霽不知為何盯著這糖畫隻覺得心頭發堵,連煙火都不想看了,風棋便帶她直接回了辛家。
辛家比高家正常多了,雖也是氣氛嚴肅,但到底不像高家似的丟了個最能抗事的少爺,加上府上人本來就不多,一切都還算井井有條。
寧霜霽被辛家小姐帶回客房後又對著糖畫發了許久的呆,最後也沒舍得吃。
這一晚她睡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