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夜風中仍帶有極強涼意,因此暖黃的篝火與溫熱的烤魚就成了絕佳的搭配。
寧霜霽輕輕用手捏住烤魚側鰭,稍一用力便撕下片帶皮魚肉,熱騰騰的蒸汽登時縈繞而上,映著火光形成橘黃色的霧團。
寒潭水質清冽甘甜,乃周圍重山山泉交彙而成,算得上是凝聚各處靈氣的寶地,因此出身其中的小魚亦是無比鮮美,肉質白嫩細膩。
她垂頭吹了吹魚肉,又不舍得晾得太涼失了鮮香,趁還有些微燙時便急匆匆放入口中,邊“嘶哈”邊嚼起來。
白玦還在安靜晾魚,聽耳邊吸氣聲不停,怕她燙出個好歹,忙勸她慢些。
寧霜霽卻頗為享受,又撕了塊魚肉晾至合適後遞向白玦嘴邊:“燙著才香!不信你嘗!”
白玦隻覺得那魚肉一靠近唇瓣便傳來陣強烈的燒灼感,忍不住朝後傾了傾脖子,剛想求饒,一張嘴卻被寧霜霽抓住時機將魚肉塞了進去。
他頓時也燙得開始抽氣。
“快嚼,”寧霜霽沒心沒肺地在一旁笑得肆意,還湊過來問,“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
待魚肉在嘴中化開,鮮香清甜的氣息也隨之躍動開來,白玦用舌尖一抿,確實不錯。
就是太燙了。
寧霜霽隻是想讓他也嘗嘗自己的吃法,倒沒真想強行要求他接受,喂一塊後便心滿意足,又自顧自吃起來:“我記得從前族長還很喜歡用寒潭水烹茶,我還偷嘗過,確實很香。”
她很自然地想起年幼時的記憶,卻忽地意識到這或許容易將話題引到她族人舉族拋下她離去的事。
到底不是什麼好事,寧霜霽其實不太想提,怔愣間動作一停,周圍也跟著安靜下來。
白玦原本認真聽她說話,見她這反應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了句:“你之前跟我說龍族身為半神不可乾擾人族秩序,上戰場對戰人族豈非也有風險?”
他這話看似接得自然而然,實則將話題巧妙地從龍族族人轉移回寧霜霽身上。
寧霜霽慶幸之餘忍不住瞄了體貼的白玦一眼,笑道:“應該沒什麼,隻要不是用術法大肆乾擾就好。”
這點她還是很有信心的。
畢竟她在人族城鎮中生活那麼久,同那麼多人有了交集,都沒出什麼問題。
唯一一次受天罰,還是用術法強行除去白府眾人記憶之後。
思及此事,寧霜霽冷不丁記起個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想了想試探著問:“白玦,你知道‘青梅竹馬’嗎?”
她說話時一直盯著白玦的反應,隻見白玦頗為淡定地抬眼一笑,而後問:“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看話本子上說起,”寧霜霽隨便扯了個理由,“覺得好奇。”
“話本子?”白玦睫毛輕動,恍然大悟似的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你就是看了這個,才以為‘一起玩青梅玩竹竿就算是’的?”
寧霜霽聽他話中之意,這解釋似乎不是正解,不由得挑眉問:“難道不對嗎?”
白玦:“……”
難怪翁先生聽說他的歪理後痛罵他一頓,讓他沒事彆瞎看些怪書。
不過,白玦此番回應可不是為了跟她爭個對錯。
他安靜地望著寧霜霽的清眸,眼尾因笑意微微下彎,重瞼亦因此斂成薄窄的,顯得俊朗而隨和。
寧霜霽呆呆同他對視須臾,而後猛地意識到他的回答已解了自己的困擾。
“你真的記得?!”
“如果你是指祈寧313年之前同你有關的記憶,”白玦見她終於反應過來,笑得越發坦然,“是。”
寧霜霽隻覺得心驚:“那白府的人……”
“他們都忘了。”提及此事,白玦眸子微垂,顯得有些落寞,“隻有我記得。”
“哦……”寧霜霽有些愣神。
倒不是因為多尷尬,而是她不太明白為什麼術法會失靈,還獨獨對白玦一人。
“那時你走後不久,我渾噩間心口倏地湧出陣清爽涼意,漫布全身,而後已飛散的記憶便重新開始凝聚回我體內。”白玦說著,聲音陡然又柔和許多,像是再講述著最真摯的情話,“或許是因為我太不想忘記吧……霜霽,對不起,我那時不是真想趕你走的,我隻是有些慌了……
寧霜霽心中已有猜測,本還有些驚詫,可聽到最後卻頗為釋然地爽朗一笑,側身靠上他肩頭。
這事她早已不糾結在意。
“嗯,我明白,其實我也有錯,那咱們便算扯平了。”
是龍息吧,她想。
分在白玦心口的龍息感應到主人的不舍,因此順著主人心意重新將記憶凝聚。
不過這話寧霜霽不打算告訴白玦,連帶著龍息的事也打算偷偷瞞下來。
就當是在白玦身上藏個小秘密,一個或許能在最後關頭護他一護的小秘密吧。
***
同年四月十五日,瑉良鎮。
經過兩個月的休養,白玦和寧霜霽終於離開清川寒潭,一路向東。
他們沒有直奔戰場前線,而是先回了趟瑉良鎮。
白府門戶緊閉,裡頭空無一人,但應該已有世家弟子前來收拾過殘局,因此院中屍身皆已被帶走掩埋,血跡亦被儘數洗去,再無衝天腥氣殘留。
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