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霜霽一路不停同白玦說話,幾乎沒個停歇的時候。
這樣熟悉的相伴曾上演過兩世,如今已是兩人三世相處,白玦自然很容易察覺到她情緒的異常。
——她在緊張。
白玦心中清楚,卻並不顯露,隻一直認真回應著她的每句話,默默提供安慰。
畢竟他都能想明白的事,寧霜霽牽連其中,隻會明白得更快。
清川寒潭外的結界千百年不曾有變,為何突然出現漏洞,給了寧霜霽出來的機會?為何偏偏這麼巧,又是快到千年一次的天地陰陽輪回之期時出了變故?
古戰場幻境中記憶出自二人,白玦見過寧霜霽偷偷施術將寒潭水中靈氣引進結界中作助力,可這真足以支撐如此大而複雜的陣法嗎?
無論怎麼看,地底龍骨都一定同這些事有所關聯。
或許龍骨入地暫代龍脈後,寒潭結界同龍脈之間的連接複現,這才保證清川寒潭此後千年的安穩。而正因地動之勢漸起,削弱龍骨之力,寒潭結界才會突然變弱,繼而引發後續之事。
說到底禍端未解決之前,安穩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幻夢,終要破滅的。
不過這隻是問題之一,真正讓寧霜霽在意的,恐怕還是她的族人。
她言語中曾提及過失憶後在清川寒潭中的生活,安寧祥和,還有不少族人相伴。
但記憶恢複後他們都心知肚明,龍族除族長外,隻剩一些小輩還留有些許殘魂為繼,他們的真身也早已被天河水中噴湧散布的陽氣灼傷殆儘。
而龍族族長雖靈力深厚,但選擇強以金龍真身衝破天河水屏障下界的一刻,便已等同拋卻自身性命……
白玦心裡惦記著這些,跟在後頭略有點心不在焉,忽見寧霜霽垂下凝著靈力探尋結界入口的手,靜靜望著虛空中的某處。
靈力變強後,白玦已能隱約感知到心口龍息的存在,此刻龍息似乎也感應到家的氣息,在他心口翻湧出一片清涼激蕩。
近鄉情更怯,寧霜霽沒有動,在原地站了須臾後突然問白玦:“你說,他們還在嗎?”
白玦沒有猶豫,直說出心中想法:“在吧。”
寧霜霽輕咬了下唇角,沒有發聲。
白玦眼角微垂著,替她難過:“陪了你這麼久,他們一定也希望能有場認真的道彆。”
說完,白玦執起她的手,牽著一並伸向虛空中那處。
當手碰到寒潭結界時,眼前虛影就如同水麵倒影般泛起層層波紋。
波紋一點點蕩漾開來,並未阻止他們進入其中。
寧霜霽不再躊躇,閉眼跨步果斷邁了進去。
再睜眼時,便看到她所熟悉的麵孔皆站立其中,為首的竟是隻在記憶見過的族長宣起。
白發老人看她和白玦一起回來,衝他們笑了笑,眼中隱有斑駁淚意。
寧霜霽掃視著這熟悉而陌生的環境,發覺許多失憶後不曾見過的地方都顯露出記憶中該有的模樣。
難怪她的認知中清川寒潭比風家地圖上所畫小了許多,難怪她從不曾見過龍族藏書典的山洞,更不知道自己和族人身上原來有那麼多秘密——因為那些同煩憂過往有關聯的地方,都被幻境隱去了。
她目光流連在每個族人臉上,看著他們釋懷笑著的臉龐,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心裡酸澀不已。
最後,她終究還是將視線轉回族長身上,看向那位同記憶中沒什麼變化的、白發蒼蒼的老人。
老人臉上笑意猶存,讓寧霜霽莫名想起小時候曾被他抱著在清川寒潭到處玩耍的時光。
曾經,族長對她是很好的,哪怕那份好意裡總藏著淡淡的疏離和克製。直到後來龍脈被偷,族中不安氛圍愈漸彌漫,族長才對她越來越冷淡。
終於在某一日,大家都走了,隻留下她一人。
而那個曾笑著抱她滿山遍野逛的老人,親手將她壓入寒潭底封印。
一切都不過是因為一份卜辭。
宣起迎著她的視線:“龍族拋下曾許諾要守護的人界離開,其中縱然有對龍脈被偷的憤怒,可族人都知道,我們更擔心失去龍脈後力有不逮,擔心半神地位不保。”
“說到底,還是你最勇敢,隻是勇敢的代價太大了……”
寧霜霽看著他已開始逐漸虛化的身影,腦子裡猛地閃過記憶中金龍護著身周小輩和她的血凝珠,義無反顧紮入天河水中的情景。
她不後悔,她相信族長也是一樣的。
她的族人們不是不勇敢,隻是需要顧忌的人和事太多,而她什麼都沒有,反倒能一身輕鬆地順從內心選擇而動。
宣起看向她和白玦依然相牽著的手,笑意越發深了些:“丫頭,你決定再次離開這裡了嗎?”
這次,寧霜霽終於有了回應。
“謝謝族人給我編織了千年的安寧美夢,但我有想做且必須要做的事。”她邊說邊再次掃過族中眾人的身影,大聲道,“你們的殘魂隻有離開這裡,才有得天地滋養而複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