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圓的那種。
似乎還帶著隱隱約約的妖氣。
“總之,二老要是哪天在外頭看見,彆急著殺就好。”風棋最後囑咐一句,心滿意足地同白玦關門離開了。
寧霜霽瞅著台上被親兒子不著調態度氣得青筋直冒的風溯河,在心裡把風棋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輪到她來談話前把人氣成這樣,這不是給她增加難度嗎?!
風嶽名倒不似風溯河那般生氣,手一下下捋著雪白的胡須,臉上帶著淺淺笑意,竟像是被親孫子跳脫的性格逗笑了似的。
兩人一個麵紅耳赤,一個泰然自若,對比強烈,寧霜霽看在眼裡,不由得對風嶽名越發有好感。
比她還心大,對她胃口。
難怪初見時她便覺得老人家順眼。
風溯河時常被不著調的兒子氣到,氣著氣著就習慣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寧霜霽的身份和白玦的身份他都已知曉,便沒有虛與委蛇耽誤時間,單刀直入問:“若我風家真出手討伐康家,姑娘是否可以保住我風家弟子性命?”
風嶽名雖曾是家主,退位後向來深居簡出,隻輔助兒子打理家事,因此同寧霜霽相談時也是風溯河為主導,風嶽名隻在一旁靜靜旁聽。
聽風溯河以此話開篇,風嶽名臉上笑意淡了幾分,微微閉起眼。
寧霜霽看在眼裡卻未多言,隻回風溯河道:“可以。”
不等風溯河高興,她又自顧自接著道:“其實不用風家任何人出麵,如今的我和白玦單拎出一人,便足以解決康家之事。我甚至可以將風家所有弟子都暫時送入清川寒潭中避險,那麼無論世家之間如何動蕩,對風家都不會再有影響。”
風溯河剛緩和些的麵色又是一沉,好似在思量她此話何意。
寧霜霽也沒故作高深,挑眉笑問:“可是,這真是風家主你想要的結果嗎?”
風溯河挺著脊背,扶手上搭著的手已緊攥成拳。
寧霜霽:“於當下而言,康家並非真正的大患,風家主應該已經知曉真正的大患是什麼。若天地傾覆,莫說康家風家,即使是清川寒潭,焉得留存?”
風溯河聲音又低沉幾分,因過度緊繃而帶了分沙啞:“天地打架,我等凡人又如何能阻止?”
“總有可為之事!”寧霜霽聲音沉穩地截斷他的話,“萬物眾生皆被天地門之靈拉入算計之中,人族亦是其中一員,避無可避。”
做事因地製宜,說話亦是如此。
白玦和風棋需要同風家二老說什麼她心中有數,那麼多事就算簡言帶過,全解釋清楚也少不得要耗費一番功夫。能這麼快叫她來,且真心有相談之意,說明風家二老確實在意此事。
更重要的是,他們相信白玦和風棋,才會那麼快接受、至少是嘗試接受他們所說之事。
所以連帶著也信任她,哪怕她在世間相傳中偏屬於妖族,是對立一方。
這也許同各世家或多或少對莫家禍事根源有所了解有關,但已足可以體現出風溯河及風嶽名的深明大義。
既如此,緩緩而治反倒浪費時間,不如挑明利害,速戰速決!
寧霜霽不苟言笑,氣場再不似當初祭台比試時那般隨意:“是坐以待斃,隔岸觀火求得保全自身,還是奮起反抗,合作拚出一條生路,全由風家主自行選擇。”
雙方還在僵持時,風嶽名先開了口。
擲地有聲。
“我風家弟子皆非貪生怕死之輩,一切按你們的計劃進行即可。待姑娘身份曝露於天下之時,風家會全力配合,說服各世家提供助力!”
寧霜霽早看出風溯河有所動搖,風嶽名一發話,他更是無法再拒絕。
“就這樣辦吧。”風溯河緊攥著的手終於泄了力,重新輕扣回扶手之上。
寧霜霽點頭:“多謝。”
抗爭往往同死亡密不可分,這也是寧霜霽和白玦從沒打算以武力逼迫各世家妥協的原因。
他們既堅信己命自書,又痛恨天地門之靈的算計,怎會做厭惡之事,強行左右他人命運?
寧霜霽方才所言,沒有一分假話。
若風家主執意保全自家,她會強開寒潭結界送風家人進去。
隻是真到天地傾覆之時,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隻能因這選擇而認命。
索性風家話事人血性尚存,新年之際那宣告天下的煙火並非虛設,想守護人界安寧的誓言也並非說說而已。
目的已經達成,寧霜霽不再多留,轉身退出漱塵殿。
大殿之上,風嶽名抬手在兒子肩頭輕拍兩下。
他一直知道兒子看著人糙,其實心細,這才放心早早將重擔交到他手中。可如今想來,是否正是這決定過早地磨平了兒子的棱角,使他越來越希望帶領風家全門圓滑處世,避開一切衝突?
風嶽名緩緩開口。
“莫家之後,新的四大世家皆想安穩度日,以保世家宗族綿延,可終究不還是有所更替嗎?即使康家堅持到如今,中途也少不得因內鬥而麵臨大廈將傾的時刻,如今的主宗也早不是最初建立起康家的那個了。”
“大禍臨頭之際,與其思索過於長遠的未來,束手束腳,倒不如將目光放短淺些,隻著眼於當下。”
風溯河看向他,親爹麵前,再不必端著家主架子:“我治家之才屬實不及前人。”
風嶽名卻並不這麼想:“我知你並非為延續風家而苦惱,更不是為不能光宗耀祖而憂愁,隻是肩挑一家之責,怕決斷失當會害了一眾弟子。”
“但莫家全門覆滅乃自尋死路,風家則不同。若你不能想通其中差異,隻一味想護住所有人的安危,才是真的辜負弟子們的一腔熱血。”
“他們不同於你我,得血脈牽連,生來便注定是風家內門之人,避無可避。他們選擇義無反顧投身內門,選擇擔起守護人族之責,你卻替他們轉而選擇畏首畏尾的路,豈非與其本心、與世家存在之意義背道而馳?”
風溯河低垂下頭,吐出重重一聲歎息,良久後再抬頭時,眼中終於有了些年輕時的堅毅。
家主之位坐久了才知道其中不易,他被龐大的責任壓住脊梁,久而久之,便漸漸淡忘曾經的少年意氣,也忘了自己“寧死得其所,不苟全於世”的抱負。
既終究退無可退,那便直迎上前吧。
“師父說得對,”風溯河道,“就算風家此劫全軍覆沒,也是死得其所,又豈是莫家千古臭名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