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歸笑,最終寧霜霽還是燒去了自己的卜辭。
看著紙張隨風飄起,又在空中被火燒成一縷青煙,她想她終於明白了這出生卜辭的意義。
卜辭被視為可預測未來吉凶之言,可能並不全是因為其中暗示性能根植於心,影響一人的一生,而是早在出生一刻起,萬物便定了心性,成了獨一無二的存在。
心性不滅不改,那麼無論世事如何變化,環境如何阻撓,生命終會走上最符合自身心性的路。
所以卜辭從來都無法斷言誰的一生,它隻是天地通過萬物心性推算出的趨勢,真正作出選擇的,還是每個人自己。
一如她可以選擇在二世時冷眼旁觀,最終隨天地同歸混沌,也可以選擇在一世時狠心拋下重傷的白玦,瀟灑離去,截斷兩人的後世糾纏。
但正因心性有定,本心不亂,她做出的都是最順從內心的選擇,所以哪怕後半份卜辭從前未得顯露,給予她及旁人影響,也終能與她的生命軌跡重合在一起。
說到底,真正將命運提筆落定的,還是她自己。
既是記錄過去選擇的卜辭,那便留在過去吧,寧霜霽想。
當然,這冠冕堂皇的想法背後還藏了個不好宣之於口的理由。
這卜辭上沒個標點,究竟算不算完整顯現還未可知。如今三界安穩平和,無波無瀾,此後她定是和白玦攜手共度,若日後這紙上再冒出一兩句話,想來必繞不開白玦的存在……
那人近來越發無遮無攔,成親之後還不定如何沒羞沒臊……這些要是被寫進去,以後叫重生歸來的族人們發現,豈非……
寧霜霽是愛看話本子,但她並不想成為小輩們口耳相傳的肉香小段子。
她要臉。
***
瑉良鎮城郊,白家滿門安息之處。
曆經千年,此處仍被保護得很好。
康家雖曾深陷爭議,但對於接手的地方一向態度端正,絕不輕視,但看附近滿布的新符便知,康家定還在留意此地動靜。
但這新符應該很久都不會被異動激發了。
自八月十五動蕩之後,人族各世家已開始和妖族有所接觸,雙方頭一回以和平目的踏入對方領地。三尺之冰無法在短期內消融一空,但這的確是個很好的開始。
除康家外,鎮上也總有平民前來祭拜,亦常有遠道而來的人會在此處駐足,留上清香一支。他們有的祖輩曾受白家夫婦關照,有的則出身於白家資助過的學堂,從小對白家之事耳濡目染,心懷感激,特前來祭奠。
即使音容笑貌再不為人所熟知,白家夫婦留下的善意卻從沒有離去過,同辛家那幾份祖傳書信及卷軸一樣,傳承於世間,早已超脫生命的長度及廣度。
隻要傳承還在,他們就永遠不會被遺忘。
除了白家墳塚,寧霜霽和白玦還去了翁先生鄉下的故居,在他後人那裡問到了他的長眠之處。
前世寧霜霽便說過,戰事結束後要陪白玦一起看望翁先生,誰料他們自己都沒能走出那片戰場,如今雖遲了千年,到底要將承諾兌現。
他們就這樣親自帶著再無人能收的請柬,將喜訊告訴了所有曾給予過他們關懷的故人。
此事完成,方算圓滿。
……
重安千年,臘月初九,霜雪初霽,天朗氣清。
寧霜霽不知道她出生那日是怎樣的光景,但她出嫁這日著實是個好天氣。
賓客們早在兩日前便已儘數入住天淨山,長久不曾歡聚的四大世家齊聚一堂,親如一家,邊品著天淨山獨有的銀針萃雪,邊對著紛飛大雪盤算大婚之日如何“各顯神通”,總之定不能讓風雪壞了好事。
結果初九是個好日子,風雪自停,全不勞各家費心。
各家白吃白住卻沒能出力,十分可惜,於是暗暗決定席間好好做那推波助瀾之人,方不負此行。
這些寧霜霽都不知曉,甚至在大婚當日還惦記著睡懶覺這事。她本以為能睡過午時,結果剛到巳時就被緋羽和容煙叫了起來,扯到梳妝台前好一番裝扮,吃飯的功夫都沒給她留。
白玦早被“趕”出寒青院,借住到了風棋那裡,而他偌大的主殿則在他離去後被布置成了喜房,隻待禮成之後迎接新主。
不過寧霜霽這幾日還住在寒青院偏殿,所以她仍舊由此出發。
這樣一番布置安排下來,寧霜霽自寒青院而出,最終兜轉一圈又回到寒青院,不像個出嫁的新娘子,反倒更像個接親的新郎官。
緋羽手往寧霜霽頭上插金簪,嘴也不閒著:“風棋這兩日總調侃白玦是‘入贅’,結果白玦毫不介意,從寒青院離開時更是痛快,跟巴不得趕緊把自己送出去似的。”
寧霜霽:“小小年紀彆聽風棋瞎說。”
她雖這麼斥緋羽,心裡想的卻是“說什麼大實話!”
容煙抿著嘴憋笑,到底沒忍住,乾脆加入了緋羽:“是真的,大師兄近幾日麵露紅光,走到哪兒都是笑意盈盈的,我們這些小師妹們從前可沒少被他板著臉糾規矩,哪兒見過他這般喜形於色。”
從前不敢議論大師兄的容煙都破了例,可見白玦這幾日變化之大。
要準備的事情多,容煙帶了不少侍女來,滿屋子人笑笑鬨鬨,一眨眼便到了吉時。
待到要出門前,寧霜霽才得空好好看看鏡子中的自己。
她性子灑脫,連戰場都敢去,平日裡很少這般隆重地妝點自己,乃至今日突然金鈿紅妝、華服加身,不適應不說,還弄得她有些緊張。
好在看上去效果還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