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是《電子雪花》的導演,他二十七八歲上下,身上有種內斂的書卷氣,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鏡片後的眼睛天然含笑,整個人很是斯文隨和。
他做事也確實沒什麼架子,二輪試鏡後覺得人可以定下來,便把人帶到了物美價廉味道不錯的小酒館吃飯。
他笑著把合同推到雲錦麵前,話說得很實在:“和投資人通過電話了,他那邊沒問題,有些話我就直接說了。”
“我是新人,你也是新人,班子呢,同樣是新人班子,這片子也是沒啥市場的小眾文藝片,所以給到你的片酬不會很高。你是X影大一的學生?站在我的立場,我隻能保證我會儘最大努力,甚至不能保證你能不能學到東西。”
“如果你能接受這些,合同看好就可以簽了。”
一旁的製片人喝了口果酒抽抽嘴角:老李說這麼實誠誰還來啊,這點錢讓人拍整整兩個月,不往高大上方麵畫餅,傻子才會接。
雲錦卻垂了眸、伸出白皙的指點點合同片酬部分的“三萬塊”,道:“已經很多了,這是很多打工族都賺不到的錢。”
李孟一愣,失笑道:“就你這張臉隨便拍部流量片的男三男四,都能拿這個數的十幾倍都不止。和外邊比這圈子確實畸形,來錢快。”
製片人使勁兒乾咳了幾聲,李孟卻對雲錦的好印象進一步加固,甚至開起了玩笑:“小雲你這是屬於不缺錢純喜歡我這劇本、來體驗生活的?巧了,咱片子的金主兒我的老同學也是喜歡這劇本才投了錢。”
雲錦一笑,投桃報李說得也很實在:“劇本我確實很喜歡,錢我也很缺,您說的流量片我也接觸過,大學教導主任牽的線,我拒了。”
李孟饒有興趣地問道:“為什麼?因為演員理想?愛惜羽毛?”
雲錦眸裡劃過道微不可查的冷芒,微微垂首喝了口果酒:有的人並沒有愛惜羽毛的資格。
他隻是不想為了錢和機會跟彆人睡罷了。
一般情況下,影視學院的學生大一大二不允許為了接戲長時間請假,但寒假暑假有人脈的學生都會進組露臉。
學校離名利場近得很,裡頭的教職人員一個個都是人精,其中心思歪的想拉皮條的最知道該找什麼樣的學生下手——
生得漂亮,能利益最大化;剛入學的大一新生,缺機會,還沒建立自己的人脈,進不了什麼組;缺錢,容易被誘惑;沒有背景,哪怕吃了虧,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冰冰涼涼的果酒壓住了心頭的情緒,再抬首時,雲錦眸子如初見般剔透而磊落,他看向李孟,道:“李導,如果不是那部爛片有問題,我是會為了更多的錢拒了《電子雪花》接那部的。”
或者說,如果有接觸來錢更多的爛片的正常渠道,他不會接這部。
知道《電子雪花》的試鏡消息,也隻是一次陰差陽錯的好運罷了。
既然自認為不是清高的人,就不該讓彆人認為自己清高、去吃清高的紅利。
這種事情、還是一開始就說開比較好。
李孟和製片人聞言一愣:問題?
但到底混過圈子,他們立刻反應了過來——這個圈子裡,這種事情確實多到令人麻木。
但,十八九剛成年就遇到這種肮臟的陷阱,也確實殘忍。
半晌,李孟輕輕拍了拍雲錦單薄的肩,張了張口卻半天說不出什麼話。
雲錦也不在意,認真看完合同後,便利落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合同簽了酒和菜見底了,夜也深了,雲錦便起身告彆。
離開前,李孟驀然想起試鏡時少年滿溢而出的靈氣,便忍不住認認真真道:“雲錦,某種意義上說,這社會確實複雜,這圈子也確實糟爛,但也容得下乾乾淨淨踏踏實實走出來的花路,我信你能靠自己光芒萬丈。”
雲錦收好合同一笑,眼眸裡滿是璀璨奪目的流光,他道:“我也信。”
……
二輪試鏡+那頓飯後,雲錦踏上回家的路時已經很晚。
夜晚十一點四十五分,霞城市中心馬路上的十字路口依舊有一些剛剛下班匆匆回家的行人。
綠燈已經亮起,行人如魚群般往馬路對方遊去,雲錦卻依舊站在原地。
他微微垂首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日期:九月三十日,星期五。
在那個夢裡,惡毒男配雲錦硬上了虞幸的車、在車裡行駛過程中也一直糾纏虞幸,這才出了車禍。
撞了他們的司機逃逸,山腳深夜又鮮有人來,兩個人錯過了送醫時間、才會死。
他隻知道,那場車禍的地點是在葦山腳下清泉路口,且是九月的一天夜晚。
昨天他見到虞幸時,對方還是安全的。
今天是九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說,隻要今天二十四點前那場車禍沒有發生,他們或許就算渡過了這個劫數。
他今天一直很小心,並未出事,也並未去糾纏虞幸,按理說那場車禍不會發生。
但怎麼能保證虞幸一定沒事呢?
他和虞幸萍水相逢,連熟悉的陌生人都算不上,虞幸的生死本該和他無關的……
更何況他已經儘他所能和他說過了這兩天不要出門……
雲錦微微皺了眉,下定決心後利落地往反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