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水處理車間其實裝配有一套完整的水處理設備,然而這套設備已經有一些年頭,些許部件已經老化了。
比如說濾水閥和濾水管。
顧雲野他們需要用一根攪棍不斷地疏通濾水閥和濾水網,以便廢水池裡麵的廢水能夠流進水處理設備裡。
這份工作確實不是樁好差事。
他們需要全程站在長一百米,寬五十米見方的廢水池邊上,沿著廢水池的一條邊來回走動,用一根長長的,保守估計有十多斤重的攪棍,不停地把濾水閥的閥口戳開。
除了本身就已經很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之外,他們還要忍受廢水處理車間高熱高濕的環境條件。
更何況他們還穿著全套的橡膠背帶褲,戴著厚重的橡膠手套和防護麵罩。
顧雲野才在廢水池邊上走了兩個來回,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的防護麵罩就已經沒辦法清楚視物了。
口鼻呼吸產生的大團的溫熱蒸汽噴在防護麵罩的玻璃護鏡上,在眼前蒙上一層白霧。水汽不僅糊在護鏡上,還順著鼻腔口腔再回到原本就灼熱潮濕的呼吸道,讓人苦不堪言。
整個車間裡麵唯一不濕熱潮悶的東西,大概就是那個蒼白膚色的家夥盯著顧雲野看的視線了。
那個家夥很瘦,他拿著攪棍的胳膊甚至還沒有攪棍粗。
他從廢水池另一邊來回走動的時候,腳步輕的連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他藏在護目鏡後麵的視線也飄幽幽的,像鬼一樣。
雖然兩個人都戴著防護麵罩,雖然兩個人相隔一百米,雖然兩個人眼前都是口中嗬出的蒙蒙的水汽,但是顧雲野很篤定,那個小子一直在看他。
拿著攪棍走路的時候在看他,把攪棍捅進濾水板的時候在看他,停下動作喘息的時候還在看他。
自己有這麼好看嗎?顧雲野忍不住在心裡問自己。
可能有吧?顧雲野挺臭不要臉地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回答。但是隨即他又想到,那小子不是壓根看不到他的臉嗎?
顧雲野就這麼被盯著度過了半個上午,到了十點整的時候,之前在更衣室聽到過的刺耳電鈴響了起來。
刺耳的聲波刺破悶濕的空氣,顧雲野皺眉。
他把攪棍靠著牆麵放好了,他活動一下肩膀,感受到因為長時間用力而造成的肌肉的遲滯感。
顧雲野吐一口氣出來,他準備到廢水處理車間外麵的走廊上去吹吹風,透口氣。
上午的作業分為兩段。
第一段從八點鐘上工到十點鐘,第二段從十點半開始,到十二點半的時候結束。
在第一段作業與第二段作業中間,有半個小時的休息間隔。之前傑森跟顧雲野交代過,這半個小時的時間一定要到外麵走廊上透口氣,然後再好好補充一下水分。
在供水廠上班除了能掙麵包錢之外,還有一個福利:能免費喝水。
當然隻準在上班的時候喝,並且不允許攜帶任何的容器將水資源偷偷運輸出去。
一旦違反規則,是要被抓住扭送到市政廳的。
而據說那些被扭送到市政廳的人,再也沒有在鎮子上出現過。
應該是在某個晚上被拉到郊外槍斃了。
雖然因為偷了一點水就要被槍斃看上去很不人道,但是,畢竟現在水資源是最為貴重和緊俏的東西呢。
顧雲野走出汙水處理車間,他先是脫下了自己的防護麵罩,然後摘掉了自己手上厚重的手套。
悶熱潮濕的小環境瞬間瓦解,顧雲野在走廊拂過的清風中大口喘息。
暢快極了。
以前從來不知道,吹個風都能如此舒適。
那個蒼白青年也跟著走出來,他站在顧雲野身後,他也摘了防護麵罩和手套,依然直愣愣盯著顧雲野。
那道視線過於強烈,讓顧雲野覺得很不舒服。
顧雲野轉身,毫不躲閃直接對上了蒼白青年的視線。
顧雲野看到他呆滯的泛紅血絲的眼睛。
顧雲野微微蹙眉,他走到蒼白青年麵前,直截了當詢問,“你今天早上一直在盯著我看,有什麼問題嗎?”
大概是沒有料到顧雲野居然會直接走上來問,青年愣了一下。
他抿抿唇,幾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他看著顧雲野的眼睛,一字一頓從嘴裡蹦出一段話。
“我控製不住自己想要看你的想法。”
這是什麼花式告白嗎?顧雲野心裡泛起一陣惡寒,他正想開口轉換話題,便聽到青年繼續往下說。
“我已經快要腐爛了,而你看起來還很新鮮。”
蒼白青年衝著他緩緩扯了一個笑出來。
顧雲野心裡又泛起一陣惡寒。隻是這一次的惡寒不同於剛剛。
什麼叫“快要腐爛了”,什麼又叫“你看起來還很新鮮”?
顧雲野張了張口想要問,但是再一次被蒼白青年打斷。
“我們去排隊打水吧?”蒼白青年愉快地向顧雲野發出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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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野戴著帽子,和蒼白青年一起排隊去打水。
打水的隊伍排得很長。
在排隊的過程中,顧雲野知道了蒼白青年的名字叫查克。
其實隻是個綽號,“chalk”,用來形容蒼白青年像粉筆一樣蒼白的膚色,還有他脆弱瘦削的身板,仿佛稍微用力一折就會斷裂一樣。
但是這個查克卻有點出乎顧雲野意料的活潑健談。
雖然很多時候他交談的思路有些過於跳脫了。
“免費水呢,大家當然都要使勁喝了。”查克排在顧雲野後麵,他湊到顧雲野耳邊,一邊小聲絮叨,一邊衝顧雲野眨眼睛。
他們兩個人穿著膠皮背帶褲,一看就知道是汙水處理車間的人。
他們排在隊伍最中間,前麵和後麵的人都與他們間隔很開。
誰也不想不小心碰到汙水處理車間的倒黴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