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們車間一共有四個人的,”查克稍稍離開顧雲野一點,他驀然歎了口氣,很惋惜的樣子,“但是他們後來都腐爛掉了。”
又是“腐爛”這個詞語,顧雲野微微蹙眉,他試探著看向查克的眼睛。
“我馬上也要腐爛掉了。”查克繼續自言自語地接上後半句話,他布滿了血絲的藍眼睛裡,閃爍著神經質的快活的光芒。
“你說的‘腐爛’是什麼意思?”顧雲野問道。
“腐爛嗎?”查克的眼珠轉動一下,對準了顧雲野。
“我不知道怎麼跟你描述呢,”查克握住顧雲野的手腕,把他的手牽引到自己胸膛的位置,借著顧雲野的手比劃,“但是如果你把這裡剖開來看看的話,你就知道什麼是腐爛了!”
隊列中靠近他們的人群發出小規模的騷動,有人指著查克,麵色不虞。
“這小子又在這裡發瘋了!”
“得啦,你也可憐可憐人家,在汙水處理車間待了那麼久,腦子不好也是正常現象啦!”
“你們說誰腦子不好?”查克的淺藍眼珠轉動一下,對準正在竊竊私語的那兩名工人。
“怎麼樣?你要找打是不是?”一個魁梧的男人架起手臂,攥緊拳頭,他皺眉看著查克,眼裡有毫不掩飾的嫌惡。
“你要跟我打架嗎!那可真是太好了!”查克興奮地嚷嚷,像極了一個腦前額葉還沒有發育完全的孩子或者傻子。
那個大塊頭顯露出向前衝的架勢,查克也想要湊上前去。
顧雲野眼疾手快把查克攔住了。
“噓,”顧雲野一把將查克的肩膀勾住,圈進懷裡,他用力,將查克的身體扭轉過一麵,朝向隊伍前方,“咱們不打架,你看,馬上就要排到我們了。”
查克看看隊伍前方,他眸中閃現出思索的光彩。
“有道理。”查克點點頭,他安靜下來了。
排到他們了。
負責打水的,是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男人。
他從身後的一個小架子上拿下兩個鐵杯子,裝滿了水,然後放到間隔在他與顧雲野和查克之間的小桌子上。
“你們的水,要是一杯不夠,就再去後麵排一輪隊打第二杯。”
顧雲野看了一眼鐵杯子,鐵皮的輪廓已經有些凹凸不平了,在杯把與杯身相連的邊緣,也出現了星星點點的鏽跡。應該是已經循環使用過很久了。
顧雲野拿起杯子,道了聲謝,那個打水的大叔抬頭看了他一眼。
顧雲野莫名其妙覺得這個打水的大叔身上有一種熟悉感。
顧雲野和查克回到隊伍的末尾,他們一邊喝水,一邊繼續排隊等著打第二杯。
“有必要嗎?”顧雲野微微蹙眉,他看著自己手中這杯大約有六百毫升的水。
中途休息隻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半個小時,正常人類能喝下多少水?
“這可是在供水廠工作的福利啊!”查克仰頭,咕嚕嚕灌著水,不一會兒就把這一整杯都喝完了。
他把杯子口衝下倒了倒,向顧雲野示意,他已經喝完了。
“而且大家都是這樣的。”查克挑眉,示意顧雲野環視周遭人群。
顧雲野環視一圈,果然如此,基本上所有人在第一次打水結束之後,都開始第二輪排隊了。
“這樣他們回家之後就不用再喝家裡的水了。”查克聳聳肩,他湊到顧雲野耳邊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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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時間很快結束了,這半個小時的時間裡,顧雲野陪著查克排了三輪隊,但是自己隻勉強喝掉一杯水。
打水的大叔本來還想再給他打一杯,但是被顧雲野拒絕掉了。
“為什麼?”大叔有點詫異。這還是他打了這麼多年水,第一次有人會拒絕在排隊已經排到之後,打第二杯。
“因為我已經喝不下了,”顧雲野笑一下,聳聳肩,“再有多的水也喝不完了。水資源已經很稀少了,浪費可不好,還不如留給更有需要的人。”
打水的大叔便沉默了。
要是所有人都能這麼想,林肯小鎮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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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野和查克又回到廢水處理車間,然後戴回憋悶的麵罩和手套,開始下一輪勞動。
這一次查克不再用那種幽靈似的,輕飄飄涼冰冰的視線盯著顧雲野了,顧雲野覺得稍微好受了一些。
十二點半下工,催命又催|尿的刺耳電鈴聲再度響起。
顧雲野逃也似的跑到廢水處理車間外麵,摘了麵罩和手套。
查克追出來,防護麵罩還套在腦袋上,他頂著滿麵具的蒸汽,嚶嗡地問顧雲野,“你這麼急要上哪裡去啊?”
“上廁所,”顧雲野青著一張臉,“你喝了這麼多水,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嗎?”
查克搔搔後腦勺,搖頭,然後很貼心地替顧雲野指明了廁所的方向。
“謝了!”顧雲野把麵罩和手套塞進查克手裡,飛也似的跑向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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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廁所裡出來,顧雲野洗了個手,再洗了個臉,終於舒坦了。
他在廁所裡脫了膠皮連體褲,準備把它放回到更衣室,然後去吃飯。
在去更衣室的路上,他經過綽號叫“懶蟲”的會計員的工位,發現懶蟲難得沒有睡著。
他正彎著腰,很愉快地逗狗。
供水廠裡麵什麼時候養狗了?
顧雲野有點疑惑。
等他再認真一看,發現這條狗他之前見過。
灰白色長氈毛,就算乖乖蹲坐在地上,也足有半人高。
此刻這隻可蒙犬正伸著舌頭,友好地向懶蟲搖尾巴。
是威利。
喬治和理查德他們來供水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