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世今生2(1 / 2)

夏南箐不安顫動的睫毛猛地睜開,額頭薄汗,黑發脖頸間,接著一陣發抖,像是毒藥的劇痛還在骨髓裡,手指緊緊揪著床褥。

梅嬤嬤把新煎的中藥端進來,準備叫醒夏南箐,驚訝發現夏南箐在默默流淚。

十五歲的小娘子不哭不鬨,隻默默流淚,太嚇人了!

“夏娘子!”

一天都魂不守舍,梅嬤嬤心想會不會是撞邪了。

夏南箐擦乾了眼淚,啞聲道:“無事……隻是夢見祖父……”

祠堂裡,夏南箐跪在夏澤恒牌靈位前,眼淚流空了心中所有的情緒,心底空蕩蕩的。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前世,麵對夏府的危機,夏南箐身邊不少人或多或少地抱怨過夏澤恒衝動的決定。

大鏖先帝驕奢淫逸不思進取,朝野內外安於享樂,相反鄰國國君勵精圖治,國力日漸強盛,大鏖被鄰國按在地上打一點都不奇怪。

所有人都想著如何逃跑自保,夏澤恒偏偏不合時宜,用自己家族獻祭,假如夏澤恒固守夏府,或順勢向鄰國投誠,夏府現在早已經飛黃騰達,而不是被大鏖一直吸血。

夏澤恒是成功的商人,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懂得利益對於夏府的重要性。

他還是個被高官達貴在背後嘲笑的看不起的商人,他比這群膏梁紈袴中任何一人都沒有責任站在前線。

大鏖裡雖然有這些蛀蟲,但更多的是手無寸鐵的百姓,那些帶著錢的人換個地方繼續當有錢人,百姓隻能變成流民。

山河國破,滿目蒼夷,流民餓殍遍野。

就像挑了黃遠鶴當上門女婿一樣,上門女婿不是錯,匡扶正義也不是錯,錯的是黃遠鶴之流,錯的是,借司馬言之手,將功高震主的夏府拉入深淵,將它吞噬,現在坐在皇位上高枕無憂的皇帝。

沒有錯,黃遠鶴能掀起波浪,背後有司馬府幫忙,司馬府敢拿賜婚當兒戲,背後有皇帝的默許。

這是天知地知,皇帝知,司馬大人知。

以及,看穿了皇帝目的但無能反抗的夏府知。

所以夏澤恒和夏虹影在新帝給夏南箐指婚的時候,都不高興,不是不高興夏府不能選上門女婿,而是,這個新皇帝登基,就開始要殺了他們這些人。

哪怕夏澤恒辭去了先帝封的高官,遠離朝政,都不能減少這個無能皇帝對夏府的殺心。

夏府的悲劇,從大鏖戰神前太子隕落,如今新帝上位開始。

“祖父,您彆擔心,其實皇帝也高興不了多久。”

想到一個人,夏南箐心底漸漸暖了起來。

*

前世,她的遊魂怨氣太重不能投胎,被困在了司馬府裡。

人麵獸心的司馬府做賊心虛,四處擺上佛像,請僧人作法,她不僅傷害不了他們半分,自己幾乎要消散,永世不得投胎。

司馬府內張燈結彩,前少夫人以“突發惡疾”,和她母親死時一模一樣的名頭,匆匆下葬,現在,要迎來一位新夫人。

黃楚楚這次沒有鬨,她笑容滿麵,聽著圍在她閨房內的貴女們向她祝賀,說著一句句吉利話,送上一匣匣新婚禮,黃楚楚看著匣子裡堆滿的珠寶首飾,喜得紅光滿麵,司馬夫人的禮把氣氛送到一個高、潮,這個代表什麼?代表司馬大人,代表司馬全府,對黃楚楚身份的認可!

黃楚楚激動得幾乎暈了頭,眾人捧場的熱情更加熱烈。

黃遠鶴在前邊招待來賓,改姓易主的夏府上下嶄新,眾賓客圍著黃遠鶴恭喜,司馬大人讓親信過來坐鎮,黃府麵上極其有光,黃遠鶴的笑聲傳遍每一個角落。

司馬府裡,完成了皇帝任務的司馬大人很高興,司馬夫人換掉了不聽話的兒媳,也很高興。

夏南箐被煞得渾身劇痛,耳邊各種大笑的聲音,漫天的紅色。

待清醒過來時,眼前的紅色更多了,牆上,地上,水池裡,她嚇了一跳,以為自己開了殺戒,殺了人她就要墮入畜生道,但她隻覺得痛快,他們壞事做絕,一起下地獄吧。

但是她身上乾乾淨淨,因為怨氣頓消,通體輕盈,她疑惑間,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他握著斷刀,血從刀上滴滴答答往下淌。

他看上去比最後一次見麵時更難靠近,一張臉上除了嚴肅,沒有多餘的表情。

眼尾一點黑痣,似深情又似寡義,實際狹長的眼睛誰都看不透他在想什麼,冷漠寡情。

不知道在想什麼,一直沒有說話,所以夏南箐沒有注意到他正坐在椅子上,正廳居中原本司馬大人的椅子上。

如果不是他身上臉上濺滿了血,如果不是他麵前躺了五具屍體,如果不是紅色殘陽從打開的門照進來,高殿像地獄,柳嘉禎如同隻是坐在書房裡思索一件事般。

司馬父子三人,黃氏父女二人,全被殺了,五個人都是一刀斃命,整整齊齊擺在他麵前,柳嘉禎看著這些屍體,冷漠地像看動物的屍體一般。

紅色的婚堂變成了血色冥堂。

他沒有瘋,更沒有濫殺無辜,賓客這麼多,唯獨死了這五人。

他為什麼要殺這些人?

他也和司馬有仇?

夏南箐怔怔看著沉默得跟光陰一樣一動不動的柳嘉禎。

可是這是司馬府啊,是有侍衛守府的權貴啊!柳嘉禎殺了他們,誰能救他!

夏南箐感覺到狼狽地連貫帶爬往外逃的穿金戴銀的王公貴女,還有裝備精良武力高強的侍衛集合。

快逃!

你快逃!

柳嘉禎聽不見,整個殿內靜悄悄,侍衛水一樣向主殿圍攏……

夏南箐心急如焚,畫麵一變,不再是壓抑討厭的司馬府,是開闊晴朗的府外,因為柳嘉禎,她的魂魄跟著離開司馬府了,太陽比她逃出黃遠鶴關押她那天的太陽還要好。

上次紅蓋頭擋住了視線,這次她站在柳嘉禎的影子裡,抬頭看,原來又是一年夏季,鬱鬱蔥蔥。

能想象太陽照在身上,溫暖溫柔的感覺。

夏南箐不知柳嘉禎怎麼逃出來的,連忙去翻看他身上有沒有受傷,沒有,看到他背著的行囊裡,露出夏氏靈牌位的一角時,夏南箐腦袋被敲了一下,“嗡嗡”的不敢置信,她控製不住掀開,被黃遠鶴砸爛的,祖父和母親的牌位,被柳嘉禎背在身後,修複一新。

他在司馬府的時候就背著這個行囊,他是為了夏府報仇?

他在為害他家破人亡的夏府報仇?

老鼠毒蛇滿地走的墳墓前,柳嘉禎半跪在地上,撬開了墓地,打開了棺材,將道士放入棺內擾死者輪回路的蜈蚣拿了出來,接著,一點一點將破敗的遺體重新收斂。

帶棺槨離開司馬布的天斬煞格的墓地。

夏南箐眼淚串串落下。

跟在柳嘉禎的影子裡下山,她眼前是筆直開闊的肩背,很安全。

第一次,他們靠得這般近。

柳嘉禎似有所覺,回過頭,夏南箐哭著說,哥哥,我錯了。

不知道是不是完成了心願,柳嘉禎的眼神裡罕見沒有令人懼怕的氣勢,像雨後的晴陽,他似乎看著她的方向。

夏南箐露出一個笑意,陰陽兩隔,衝柳嘉禎笑靨如花。

那年夏天荷花正好,柳嘉禎來到夏府,接天蓮葉無窮碧,她不情不願地叫他哥哥,帶笑的眼睛裡,充滿了排斥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