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淮怔住,老婦不知哪來的力氣撲上來按住沐淮,在沐淮露出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被齊驍一腳踹開時猙獰地笑著:“哈哈南國太子殿下,錦衣玉食可好啊!留我們這些下等百姓給你們姓沐的擋災,您這年來睡得可安心啊!”
沐淮瞳孔驟縮,他已被認出來了.
“抱歉……”沐淮小聲道,退後兩步踉蹌站住腳步.
“道什麼歉,你還我小寶!你還我孩子的命來!”老婦掙紮著要來抓他,被侍衛攔住.
周圍百姓被喊聲引了過來,臉上一樣帶著憤怨與怒意,已經有了征討之聲,一字不落都傳進沐淮耳朵裡.
“數萬人命,你們就這樣棄如草芥!”
“不配當太子,永淪地獄!”
“呸,北國的狗!”
我不是……
“還我孩子的命.還我夫人的命!”
對不起……
沐淮神情幾欲麻木,隻不斷重複著歉聲,然而沒有用,征討聲一波接一波.
“離書!”齊驍看沐淮緩緩跪下去,平日不折不撓的人在心係的黎民百姓麵前彎了腰.
然而這並不能平白處在絕境中的百姓的憤,不斷有泥土從四麵八方扔來,打在中間跪著的單薄身影上.
齊驍跑上前用披風圍住沐淮,緊緊把人抱在懷裡、沐準的身子止不往顫抖,齊驍感覺沐準的身子越來越燙,沒等去仔細察看就被生出了力氣的沐淮一把推開——若民憤難平,往後的災情會越來越難控,總要有一個人出來做那個平民意的人.
齊驍被推開後,不知從哪裡射來一支利箭,直直播入沐淮的肩膀.
眼看著人倒下,齊驍仿佛什麼也聽不到了,天地變化都慢了起來,把沐淮倒在地上的瞬間無限拉長.
……
“來人,嚴查災民暴動,違令者斬!”
“集中處置瘟疫,人手不夠從令南侯府裡調!”
“先處理老弱婦孺,首先安置,青年壯丁能用則用!”
“向京城秉明事由,說一切後果本王擔著,如今聖旨在此,賑災一事由本王全權處理,不得有違!”
“是!”
……
幾日幾夜處置,待齊驍終於回到總督府,見一拔一拔的下人端著水的,端著湯藥的,拿著銀針的……
他早得了消息,沐淮被咬後感染了瘟疫,那支劍上又被塗了毒,現在沐淮人事不省,隻能拿人參吊著命.
“王爺,您不能進去啊!”下人跪成一排.
齊驍還是進去了,房中儘是湯藥的苦味,四處彌漫著緊張郎中額頭冒著冷汗回話:“公子他,怕是沒幾日了.”
齊驍恍惚地聽著:怎麼會沒幾日呢?沐淮這個人這麼倔,怎麼輕易就被區區瘟疫折服了呢?
騙他的吧,沐淮這麼恨他,定是假裝讓他死心,然後逃了,算了,隻要他醒過來,騙他的也好,他放他走就是了.
大不了一輩子都不再讓他回府,由他去,隻要他活著.
“沐離書,你最好現在就醒過來,不然,那些災民……”齊驍不再往下說了,他不敢再用什麼威脅沐淮.
“沐離書,你那封災策本王早就記下了,早已呈給了皇上,本王也沒有讓小禾去花樓,她正在令南侯府做尚衣,本王都是騙你,隻是不想你離開.”
“災民都安置好了,多虧有你的良策.”
“沐離書,你喜歡的那匹馬本王當生辰禮送你,你醒過來,本王風風光光為你為生辰.”
“本王不娶妃了,隻有你一人,好不好?”
“你不是太子嗎,你的百姓正受苦,你……離書!”
沐準緩緩睜眼,又疼得閉上.
“我……我不是、”
“離書!你說什麼?”齊驍湊上前,聽清了他的話
——我不是太子,我無才,無德,棄黎民於不顧,我不配為一國太子.
“不是的!”齊驍抓住沐淮的手,紅著眼道:“沐離書,你五歲習武,十三歲鬥過南國第一馬術高手,十四歲與狀元策論名揚江南,精曉天文醫理,心懷蒼生,是南國浮沉萬世積德才積來的儲君.”
你是我放在心尖上要疼的人,不要妄自菲薄.
“齊驍……我疼……”沐淮突然哭出聲:“求你殺了我……殺了我……”
齊驍抓著沐淮冰涼出汗的手心疼得要死,他的離書最怕疼了.
太子殿下什麼都不懼,唯一怕的東西足以要他的命.
“好疼,我好疼,齊驍……”
“不疼了離書,本王在這裡,你看啊,本王在呢!”
“嗚嗚,齊驍,你怎麼要成親啊,你把我當什麼……”
“我好恨你,你在哪兒啊……齊驍……”
“齊驍,我好疼……我好怕疼……”
沐淮跟個孩子一樣哭著,抓著齊驍的袖子迷迷糊糊吐著話.
三日後,沐淮醒了,也瘋了.
他不記得自己是太子,不記得自己叫沐離書,不記得齊驍不記得南國,隻是一如既往地怕疼,怕苦.
“嗚,不要喝.”沐淮一見藥就縮到床角躲著.
“乖,喝了就不疼了,本……我這裡有糖,喝了就給你.”
江南一山莊裡,一名為雲朝的男人正哄著自己的愛人吃藥,來談生意的人都聚在外廳,等齊驍喂好了藥,牽著沐淮的手進到大廳.
眾人一見齊驍牽著人的手進來,起身問好.
“雲老板,淮公子.”
“嗯,諸位坐.”齊驍先讓人坐在上位,任他玩手裡的玉佩,轉身在另一邊坐下,正色道:“此番叫諸位前來,是為了商議江南災民所一事,諸位自願出資,我雲某自出一百萬兩.”
眾人附和:“雲老板牽頭,我們自是跟著”“是啊.這等積德行善之事,我們豈有不做的道理?”“雲老板有事能想起我們,是我們的榮幸”
“那雲某便謝過諸位了.”
客散,眾人出了淮雲山莊,有人說起淮雲山莊的來曆.
“這山莊是雲老板為裡麵那公子修的,單字一淮,是雲老板放在心尖上的人,故取淮雲山莊之名.”
“聽說雲老板寵人至極,連路都舍不得誰公子走.”
“這次集商興辦災民所,也是因為淮公子生於江南,飽受江南水患之苦,數年前因一次水患壞了心性,就變成了如今模樣,從前啊,可是一方名士……”
“這雲老板當真長情,淮公子也是天妒英才,咱們還是莫論他人事吧.”
眾人唏噓離去,隻留身後淮雲山莊坐落碧綠翠柳間.
沐淮吃了藥要午睡,齊驍抱著人到床上,沐淮的手磕到了床沿,皺眉喊疼,齊驍立刻把人哄著,答應了三遍明日帶人去騎馬才罷休.
沐淮安靜睡下,猶如池中的蓮,齊驍俯身在他額頭印下一吻,下床披了衣裳去書桌前,抽出一封家書,來自京城.
齊驍沾了沾墨,寫下回信:“弟與淮書甚好,兄長勿念,望兄長珍重,天下太平.”
北國十八年,江南災民所興建,容數千人足矣,一經開放,民心向好.
自此,江南歲歲繁華,身旁之人能相守,相愛之人共白頭.
北國史載:北朝四年,驍親王與南國公子離書於治水染疫,不治身亡,合葬與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