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被他撿回來的一個小家仆.
那日街市上人來人往,我抱著手裡唯一的食物——半塊發了黴的饅頭,穿梭在各個商販之間,突然被人蠻橫地撞了一下,饅頭滾在地上,被路過的人踩了又踩,我慌亂地去撿,被人一把拽住了.
“哎!你還撿什麼呀,都臟了!”
我氣急,那是我唯一的食物,最近皇帝禦駕來了這裡,沿街乞討的都被打了回去,那饅頭還是我從小商販鋪上偷的,隻有半個,我才咬了一小口而已.
一轉頭,對上一張俊朗英氣的臉.
他穿的衣服一看就很貴,印著不同的好看的圖紋,卻不放過隻剩半個饅頭的我,死死揪著我的後領.
我從小膽子大,對這種富貴人家的嬌養公子更是不談客氣,狠狠地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嘶!”他終於放開我,我連忙去撿我的饅頭,卻不知被踢到哪裡去了.我轉頭,好像看見有人追了過來,是官兵.
我沒顧上背後那小嬌公子喊了什麼,沒入人海中逃了.
第二次見到他,是半個時辰後,我在包子鋪偷包子的時候被抓住,包子鋪的那個胖婆娘氣勢洶洶地罵我,我緊緊抱著包子不肯撒手.
挨一頓罵也就完了,總比餓死好受.
誰知道人群突然竄出來一個人,擋住胖婆娘的口水.
“他是我的人,誰敢再罵!”他聲音很大,絲毫不怯.
胖婆娘一看,立馬換了副模樣,又點頭哈腰又賠禮道歉.
“是故小公子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哼!”他並不領情.
胖婆娘見狀,腰又彎得低了些:“哎喲,顧小公子彆怪罪小人,您這小奴才拿了小人的包子,小人不是故……”
他沒等胖婆娘說完,大聲回懟:“是本公子想吃包子才讓他來買的,你是說我會差你的包子錢?”說完腰一叉,仿佛不討個理由不罷休.
“哪兒能啊,小公子愛吃小人的包子,小人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哪敢收您的包子錢!”胖婆娘全沒了方才的氣勢,被他的官威壓得快哭了.
他扔下一錠金子,大手一揮:“把你這包子全送到故府去,我斷不會少你的包子錢”
說完,在胖婆娘的連連鞠躬作揖中回頭尋我.
但我已經跑了.
我本來就是一個市井小乞丐,他救我一次,我根本還不起.
於是在我被抓回他家麵對他氣得發黑的臉色時,我還在想他會讓我怎麼死,畢竟我除了兜裡的半個包子,隻剩一條小命了.
拿了保命的包子跟拿了命又有什麼區彆?
“左右都是一死,至少死之前我吃飽了.”我大義凜然地想.
“你怎麼跑了!”他急得不得了,問我.
我瞄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白布條,心想我不跑等著被鬮嗎?
士可殺不可辱.
下一秒他卻說:“我買了包子,想給你道歉來著.”
嗯?
我抬頭,桌子上真的擺滿了包子,還冒著熱氣.
我咽了咽口水,肚子又餓了.
“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我給你道歉,這些!還有這些!都是給你的!”他指著桌上的包子道.
道歉?我狐疑地看他,他一臉正經.
我咽下口水,卻沒往前邁一步.
我才不信,我想起白天他對著包子鋪老板娘頤指氣使的模樣,富人的孩子都不是好東西,誰知道包子裡有什麼.
我攥著兜裡的冷掉的半個包子,一言不發.
“你不餓嗎”他問
我搖搖頭.
“你……”他試探著問“你是不會講話嗎?”
我抬頭看他.
“那個,我不是笑你.”
我點點頭,又把頭低下去.
我確實是個啞巴,因為這樣,我經常被大雜院的同齡乞丐欺負.
人人都是欺軟怕硬的,我的嘴說不出話,但有彆的用處——從小咬人就狠.
我又瞄了一眼他的手臂,正巧被他看見.
“你咬人確實很疼呢.”他笑道,兩顆虎牙露出來.
我愣住了.
我見過很多人的笑:小商販對官太爺的,乞丐劉阿公對富人的,花樓姐姐對恩客的……但唯獨沒人對我笑過.
從前被欺負急了咬一口彆人,不挨些拳腳是斷不會罷休的.
我呆呆地看著他,攥著包子的手鬆開,包子從破了的兜裡掉出來,在地上打了個滾,他見狀蹲下去撿,我立馬搶回來,死死攥在手裡.
“我,我不是跟你搶.”
我警惕地看著他,看著他手足無措地解釋,最後連話都急得不成句,臉憋得通紅,我突然笑了.
算了,他是個好人,
那天後,我就被留在了他家.
他的原話是:“你要是在外麵餓肚子,可以住在我這裡,雖然沒有每天都山珍海味,但是我肯定讓你吃飽.”
最後,他告訴我他的名字
“我叫故裡,故裡有長安的故裡.”
故裡有長安……故裡,真好聽.
“你叫什麼?”他問
我搖搖頭——我沒有名字,大雜院的人都叫我小啞巴,但是我不喜歡.
他卻高興起來,對我說:“要麼你就叫長安吧!”
長安,故裡有長安的……長安.
他跑進一間房子,又滿頭大汗跑出來,手裡拿著一張紙,我看不懂寫的什麼,他一個字一個字念給我聽:
“故,裡,有,長,安.”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認識的“長安”念作“故裡”,而我一直偷偷練的他的名字,其實是我的名字“長安”.
他寫的那句話,其實讀作“長安歸故裡.”
那張字被我小心翼翼夾在床板下.
那年春節,我拿著寫有他名字的紙送給他,我沒有墨,字是用我咬破了手指寫上去的.
他很生氣,說他一點兒也不喜歡.
第二日我才知曉我所在的他家是當今護國將軍府故府,此來隨皇帝禦駕回朝,由洛陽遷往平城.
遷府時,我已跟在他身邊六月有餘.
他沒有騙人,我每天都能吃的很飽,他家的其他人也都對我很好,掌事的老管家看我歲數尚小,從不安排重活給我.
我隻需要每天陪他練劍習書,偶爾偷溜去街市玩,我總能尋到一些他沒去過的地方,玩過的東西,每一次他都眼神發光.
“長安!你真是個寶貝!”
我不知道“寶貝”是什麼,但大約不是在罵我.
我便朝他笑,他一看就從樹上跳下來,湊近我盯著我看.
我被盯得臉發熱.他才驚訝道:“長安,你沒有虎牙.”然後他咧了咧嘴角,兩顆虎牙赫然露在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