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得柳大姨噤聲。
當今陛下是出了名的殘暴無道,嗜血成性,否則也不會喪心病狂地一口氣殺了那麼多的宮女。伺候這樣一個暴君,婢女的心理素質若不強大,輕則送了小命,重則還要累及他人。
這一切,都是柳大姨把這些女孩子賣進宮錢就知道了,因此她才會給出一兩銀子那樣豐厚的賣身錢。
因此到了此刻,她也說不得什麼,隻是把目光不甘地掃過那幾個落選的小姑娘,盤算著出了宮就把她們賣到勾欄去,這樣好歹把本給保住。
她與汪姑姑交割清楚,便急匆匆帶著小姑娘們走了,她有正事要忙,自然忘記了時塵安。
原本那點情誼在她眼裡,也算不得什麼。
儘管時塵安都明白,但看著她毫不留念離去的背影,心裡還是一抽抽得疼痛。
汪姑姑道:“我是宮庭苑的主使姑姑,你們往後可以叫我汪姑姑。我知道你們都是鄉野出身,平時少能接觸規矩,因此接
下來一個月,先由我帶你們熟悉了宮裡的規矩,認識了宮裡的主子,再給你們分配差事。”
她一停,幾個小姑娘迷茫地看著她。
汪姑姑道:“你們該回‘喏。’”
沒有任何的緩衝,也不會有人關心她們的心理創傷,教習就這般猝不及防地開始了。
平心而論,宮裡的日子比外麵舒心很多,至少這裡不愁吃穿,就連衣料都有精致的刺繡。她們都是頭一回接觸到這樣好的
衣料,紛紛咋舌。
“我們都隻是小丫鬟,也有這樣好的衣服穿,真不知道那些娘娘和公主,穿得有多好。”
幾個小姑娘想了一遍,都想不到更加好的布料還能比身上的布料好到哪裡去,便笑道:“幸好進宮來了。”
“是啊,與其被我阿爹換親,嫁給隔壁村的瘸子,我還不如進宮。阿爹要知道我如今過得是這般好日子,肯定羨慕死了,巴不得變成女兒身立刻來頂替了我。”
聽上去,她們好像都忘了那天看到的殘忍景象。
但也有人不曾忘記的,與時塵安同屋住著的桃月,連續好幾夜,把頭蒙在被窩裡,哭得淚流滿麵,卻還要咬牙切齒地道:“我一定要往上爬,爬得高高的,再不叫人賣我第二次。”
時塵安沒應聲,她在黑暗中睜著眼,明明睡在硬實的床板上,那顆心卻空落落的,覺得自己是飄浮在汪洋大海中的浮萍,不見岸,不著地,隻能隨波濁流,任人擺弄。
一個月的訓誡很快結束,汪姑姑在這一個月來,不厭其煩地磨去她們身上作為人的尊嚴,教她們學會做一個趴在地上的狗。
汪姑姑還告訴她們:“在宮裡隻有活下去,才是頂頂重要的事,隻要能活下去,尊嚴是最不值一提的事。”
時塵安聽得懵懂又畏懼。
汪姑姑分配她們的差事。
雖然都是未央宮的宮女,但未央宮太大,差事也分好壞,最好的差事無疑是做皇帝跟前的宮女,畢竟活少,月銀多,還體麵。
可惜,這樣好的差事分不到時塵安的手裡,她被派去了豹房。
豹房,顧名思義,就是養豹子的地方。
桃月臭著一張臉,站在她身邊:“這二十個宮女裡,便屬我與你長得最出挑,偏就將你我二人派到豹房去,伺候畜牲,我
不信那汪姑姑沒收人銀子。”
她已經把自己想成了被畫師埋沒的王昭君。
時塵安盯著腳尖,道:“我覺得這樣很好。”
她是貧苦出身,連豹子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她養過大黃,大黃熱情,純粹,對她很好,所以她很喜歡和大黃相處,她覺得,豹子與大黃都是動物,那麼豹子應當也是好相處的。
至少比人好相處。
時塵安這一個月來,總時不時要做起噩夢來,想到進宮那天看到的二十個人頭一道落地的場景。
在夢境裡,她是那二十個人之一,被冷刀壓著脖子跪在地上,明明心裡千般萬般不想死,眼淚害怕如泉湧,卻連一聲哭喊都不敢發出來。
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好忌憚的。
可她連哭一聲都不敢。
畫麵之外,是汪姑姑麵冷酷無情的聲音:“腰折得不夠低,頭埋得不夠深,進了宮,就彆把自己當人,懂嗎?狗平日裡是如何服從你們的你們就要怎麼去服從主子!”
可是她從來沒有這般折辱過大黃。
時塵安眼裡流出淚來,她看到自己腰折得低低的,臉幾乎埋進土地裡,像條狗一樣,在長刀下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進宮太久,忘了怎麼做人,於是連死前都隻能憑著本能做條狗。
時塵安夢到此處,驚嚇醒來,滿額頭都是汗。
因此,去豹房伺候幾隻畜牲,又有什麼不好的呢?至少,畜牲不會這樣折辱她。
桃月在旁聽了,輕輕吐出一句話:“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