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慘叫後,一根腕粗的木杖點落在地,鮮血順著杖身噠噠滴落。
年邁的老臣趴在地上,臀部皮開肉綻,既痛且羞,饒是如此,按壓著他的兩個羽林衛仍舊未曾鬆開手。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皇帝當真會梃仗了他。
那樣霸道任性的先皇,麵對他的死諫時都選擇了退讓,不僅不治他的罪,還誇他‘何大人不愧是何青天’。
雖自那之後,他也並未得以重用,但也確實聲名鵲起,所有人都知道了官場裡出了一個不畏皇權,敢於直言進諫的何青天,盛名之下,他的存在意義更為非凡。
這次皇帝執意要將剝皮之刑入法,諸位文臣沒了主意,求到他這兒,何青天自詡直臣,勸諫皇帝是他當仁不讓的責任,於是他換上朝服,精神抖擻地向皇帝進言。
——整治貪官是好事,但剝皮之刑未免過於殘忍,本朝以仁義治天下,你太爺爺都把千刀萬剮之刑廢了,現在你卻要啟用剝皮之刑,是不是違背了祖宗?
這句話不過說到一半,何青天就被羽林衛按倒在地,剝了褲子,受了梃仗。
第一棍落下時,他猶然不可置信地看著皇帝。
連你爹那樣霸道任性的皇帝都放過了我,你怎麼敢打我?打一個言官,難道你就不怕再背一層罵名?
可惜,皇帝的麵容掩在十二旒後,看不真切。
何青天動了動嘴唇,那一刻‘文死諫’的光輝緊緊籠罩在他心頭,他相信,他年史書工筆,自然會記得不惜以性命直言進諫的何青天。
何青天的聲音因為激動都在顫抖:“哪怕陛下今日打死了老臣,老臣也要說……”
“噓。”皇帝豎起食指抵在唇上,“何大人,你可還記得本朝的方敬儒?”
本朝成祖皇帝奪宮上位,方敬儒寧死不降,並揚言哪怕成祖滅他十族也休想其認可新政權,於是成祖皇帝果真滅了他十族。
何青天恐懼地說不出話來。
寂靜的勤政殿回蕩著皇帝的輕笑,像是轟轟雷聲,打在文臣膽怯不已的心臟上。
等天子罷朝,剝皮之刑也就正式入了刑律。
皇帝換下冕服,穿上不起眼的太監服製。
前朝的文武百官怎樣也想不到,在他們眼中嗜殺成性、獨道專橫的皇帝私下竟然也有這樣柔情的一麵,不僅肯為一個小宮女掩去身份,裝成太監,還願意花費心思給她過小小的生辰。
畢竟在他們眼裡,這個踏著親弟弟的骨血上位的皇帝,不該有感情這種東西。
然而。
鹿肉隔著鐵絲網,在炭火上吱吱作響,白生生的肉烤得蜷曲,油水滴落炭火,濺起火苗,肉香味霸道的飄散開。
皇帝熟稔地將烤好的鹿肉夾在小碟子裡,剛巧,時塵安推開了房門。
“小川,怎麼那麼香?”她探進頭來,還未歇下的陽光照在她的銀簪上,流出水一樣的光澤,皇帝眯了眯眼,向她招手。
“過來。”
時塵安走了過去,風從打開的窗戶裡吹進來,肉香味更為蓬勃地在她鼻尖下綻開,她饞極了,皇帝微微一笑,將生菜葉遞給她。
“烤出的鹿肉在醬汁裡沾一沾,再包上生菜葉。”
時塵安照著皇帝的教法吃了,嫩生的生菜多汁,恰到好處地衝淡烤肉的油膩,反而把肉鮮味襯托得淋漓儘致,她連吃幾個菜葉包才依依不舍地停下,皇帝卻又將新烤的鹿肉夾到她的小碟子裡。
時塵安不好意思極了,她吃得歡,皇帝卻一直勤勤懇懇給她烤肉,連一口都沒吃上,她想接過皇帝的手,讓他歇一歇,皇帝不允:“哪裡能讓小壽星勞動。”
他指示時塵安:“桌上有個檀木的匣子,你打開看看。”
時塵安道:“那是什麼?”
皇帝道:“我送你的生辰禮。”
時塵安怔了怔,她以為這頓烤鹿肉已經是皇帝送她的生辰禮了,她從不敢肖想過多,可不知怎麼,小川總能贈她想也不敢想的東西。
時塵安抿著唇,將匣子慢慢打開,這個匣子挺大的,打開之前,時塵安根本想不到裡麵會放著什麼,但裡麵不管放了什麼都不重要,因為那是小川的心意,是她從未受到過的珍視,足夠她回味許久。
可等到打開,時塵安還是切切實實地怔住了。
裡麵是一整套的頭麵,金光燦燦,寶石如鴿子血,靜靜臥在絲絨緞麵上。
這一套時塵安連見都不曾見過的華貴頭麵,此時卻都屬於了她。
她顫著手把匣子合上:“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你不收,我也沒地送。”皇帝淡淡的,“不過幾顆石頭而已,你戴了,它們才有些價值。”
皇帝走過來,取下時塵安發間的素銀簪子,拿起那枚金鑲珠寶蝴蝶簪,插進她的發間,蝴蝶的雙翅顫顫,乖乖地停在烏雲之間。
皇帝道:“很漂亮。”
時塵安道:“它的確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