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凝神,道:“是你讓它變得漂亮。”
他從匣子中抽出一麵小銅鏡,遞給時塵安:“我們塵安也大了,小姑娘就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時塵安還是忍不住拿了鏡子照自己,鏡麵中的自己是那般陌生,金簪紅寶石壓在她發間,讓她變得不像她自己。
時塵安隻看了一眼,就把銅鏡放了下來:“可我隻是個宮女而已。”
哪個小姑娘不愛俏,隻可惜時塵安隻是一個小宮女而已。
她從不肖想不屬於她的東西。
時塵安把發間的簪子取下,鄭重其事地放進匣子裡。
那一雙見過珍寶的眼睛一如初見時般乾淨澄澈,皇帝給她豹房,邀她嘗過權力的味道,但她仍舊取下簪子,把珠寶連同匣子重新遞還給了皇帝。
皇帝沒有接,他靜靜地看著這個堪堪到他胸膛前的小姑娘。
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以她堅韌的心性,驚豔他。
皇帝道:“今天吃到長壽麵了?”
“吃到了。”時塵安眼眸亮晶晶的,似乎還在回味。
皇帝道:“壽包呢?”
“也吃到了,很甜。”時塵安仰著頭看著皇帝,認真道,“小川,這是我度過的最快樂的生辰了,我想往後我找不到比現在更快樂的時候了。”
皇帝道:“誰說的?你肯定不止快樂這一日。”
時塵安搖搖頭:“我真的已經很滿足了。”她以為皇帝是不相信,正思忖著該說些什麼,好讓皇帝明白她的心。
但皇帝下瞬說的話,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有時候,你也可以貪得無厭些,譬如,時塵安,你願不願意認我做兄長?”
時塵安訝異地看著皇帝。
皇帝道:“我在宮裡有些勢力,你認我做義兄,旁人知道你是我的義妹,自然不敢欺負你,最重要的是,你不用在乎那些宮規,想戴什麼首飾就戴什麼首飾,想穿什麼衣服就穿什麼衣服,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看你愛看的書。”
他微壓了腰,俯身凝視時塵安,黑如曜石的眼眸裡似有誘惑在流淌:“你還能日日見到我,與我生活在一處,我們就像普通的家人一樣,攜手共生,你也不必再懼怕黑夜。”
時塵安聽到後半句,有些動容,睫毛微顫。
她從來沒有和皇帝說過她害怕黑暗的事,皇帝也從來沒有問起過,但每回夜學結束,都是他耐心地送她回家,而後才轉身離去。
時塵安感激小川,但——
“我殺過人,”時塵安低著頭,“我不是正當防衛,我是抱著讓小要去死的心殺他,我捅了他好多刀,哪怕知道他已經沒了呼吸,我還是沒有停下……你確定要認這樣的我為義妹嗎?”
皇帝道:“那不是你的錯,就連陛下都沒有追責你,不是嗎?”
“陛下自己也殺人……不一樣。”
皇帝歎氣:“傻孩子,你以為我是一無所知地來到你身邊嗎?我若是介意,也不會主動替了小鄭來教你。那不是你的錯。”
他又說了兩回。
時塵安不後悔殺了小要,她害怕的是小川知道她發狠捅了小要那麼多刀,儘管她可以辯解當時她過於害怕、氣憤,乃至失去了理智,但旁人也有權利用異樣的目光審視她。
因此她方才忐忑不安地把當時發生的細節告訴皇帝,她害怕皇帝蒙受她平日乖巧的欺騙,等某日知曉真相會惱羞成怒,與其如此,還不如她儘早了斷,也算保全一點體麵。
可是皇帝連說了兩回“那不是你的錯”。
在知道她如何殺人殺得失去理智後。
在知道她有過怎樣猙獰扭曲的內心後。
他同她說那不是你的錯。
他還同她說:“往後,我不會讓人再提起這件事。”
時塵安是有哥哥的,但與她血脈相連的哥哥自詡家中長子,要繼承家業,十分看不起‘拖油瓶’的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伺候不說,還變著法子欺負她,還要逼她換親。
時塵安因為這個血脈相連的哥哥,對天底下所有的兄長抵觸萬分。
——直到小川提出要認她做義妹之前。
時塵安毫不懷疑那麼溫柔體貼的小川,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哥哥。
而那麼溫柔的小川竟然願意做她的哥哥。
時塵安受寵若驚:“陸大人臨行前曾與我說,他要替陛下去辦一個差事,若是辦好了,可以跟陛下求個恩典,將我放出去,小川,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在時塵安眼裡,小川的勢力再大,宮裡的日子也不如在宮外舒坦。因此她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了小川。
但小川非但沒有喜上眉梢,反而將原有的笑意給收了收,他道:“時塵安,若是我不願離開,你還願不願意留在宮裡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