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塵安為難道:“他不願離宮。”
宮女笑道:“願意留在宮裡的,大多活得不賴,你儘管投奔她去,後半生保管你衣食無憂。”
時塵安不說話了。
就連小川自己都說他在宮裡有些勢力,想來日子過得不錯,皇帝又肯教他識字,從前沒有實現的抱負沒準陰差陽錯在宮裡就實現了,她若叫他走,實在自私。
可她又實在不願留下……
時塵安想找個機會與小川說一說內心的想法,若他知道了,還肯與她來往,那自然是好的,若是不願,也是他們緣分走到了頭,時塵安會感到難過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時塵安糾結了一日,終於下了決心,卻不想她鼓起了勇氣,皇帝卻把結拜的牌位,線香與紅帖紙筆都備好了。
時塵安以為皇帝意會錯了,忙道:“日後若有了機會離宮,我是要走的。”
皇帝捏香的手略緊,方才若無其事的將線香分給時塵安:“難道你離了宮,我們天南地北在各處,就不是結拜的兄妹嗎?”
皇帝摸了摸她的發:“你能離宮,我替你高興。”
這話自然是假的,但生在皇家的人慣會演戲,十分的虛情,也能被他說出幾分的真意來。
時塵安接過香,因為皇帝的大度,心裡更為愧疚。
她抬頭看他,清澈的眼眸中寬容地倒映出皇帝虛偽的神色來,皇帝頓了頓,撇開了視線。
“將你的姓名,籍貫,生辰八字寫在紅紙上,我們換了帖子後,是要把它燒給天地看的。”他指導時塵安,兩人生疏地進行儀式。
隻是時塵安的那份名帖上寫滿了字,皇帝拿出去的卻是空的——他當然不能以假的名字和身份與時塵安結拜,即便隻是逢場作戲,但他隻要想到這世上或許正有這樣一個能合上他亂寫的籍貫、生辰的“小川”,皇帝便不高興。
因此他寧可拿著一張空的名帖與時塵安交換燒了,左右,這都是為了先騙過時塵安,等日後她對皇帝的印象好些,他再言明身份,屆時自當還時塵安一場風風光光的冊封儀式。
永嘉,他可是連封號都已經想好了。
如此,做了公主,有了無上的尊位和舒適的後半生,時塵安也沒有必要再離宮了。
時塵安認認真真燒完名帖,對著天地牌位磕了頭,要起身時,皇帝彎腰扶了她一把,那雙骨骼感很重的手如她所想那般,結實且有力,穩穩地將她扶起來。
她站在皇帝一旁,離肩膀還有些距離,她需要像仰望大樹一樣仰望著他。
皇帝低頭看她,唇角略微彎起:“在看什麼?”
時塵安道:“我在想,這樣好的小川,也成了我的兄長,做了遮蔽我的大樹,村頭的算命先生沒有說錯,我確實是有福氣的。”
皇帝唇角的笑淡了點:“我不好,傻姑娘,往後你就知道了,你才是世上最好的人。”
他們散在亥時,皇帝照例將時塵安送回了屋舍。
時塵安叫他在外頭等了等,回身抱出重新烘烤過,還散著柴香的氅衣,遞到皇帝手裡。
皇帝道:“不冷了?”
時塵安抽出厚厚的夾襖給他看:“宮裡發了冬衣,不冷了。”
夜晚風冷,她淨著手被風一吹,手指凍得發顫,皇帝立刻將她的手塞回袖子裡去:“冬日要生凍瘡的人,還這麼不知保養,這手也忒冷了。”
他目光銳利掃來,是在懷疑時塵安沒有天天喝黃芪泡紅棗,或者把血燕偷偷倒了,時塵安忙對天發誓她日日食補,一餐不落。
“那為何你的手還這般冷。”皇帝沒有立刻將手從時塵安的袖子裡抽出來,反而用自己的手裹著時塵安的手。
燭光照不到的袖間,他粗硬的骨骼貼著時塵安嫩滑的肌膚,她的手柔軟得仿佛沒有骨頭,皇帝下意識抬眼看了看時塵安,時塵安正抿唇,暗自苦惱該如何解釋這般怪相,並未對皇帝的動作有任何的警覺。
皇帝的喉結微動,他將手抽了出去,重新握住氅衣,好似如此與時塵安隔開距離,方能顯出幾分光明磊落似的。
“快回屋去,外頭冷。”
他板著臉,即使從未做過合格的兄長,但現下也很有哥哥的模樣了。
時塵安應了聲:“哥哥早些安置。”
她輕快地跑回屋裡,簷下風燈裡橙黃色的燭光將她的笑容打散,仿佛瑩潤的月色,被勻散進了黑色的密林裡。
皇帝略微晃神,風吹動他的衣擺,良久才叫他回神。
因這晃神,他並未注意到離他不遠處的屋舍裡,有一處暗窗的窗紗被舔開,有燭光一閃而過,繼而驚慌失措地被人熄滅,幽靜的黑暗下,是慌張的亂了節奏的呼吸。
一隻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隻露出一雙眼,害怕又驚詫地望著那個小洞,似乎哪怕看得再真切,眼睛的主人仍舊難以置信方才自己的所見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