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讓杜湛衣在外間辦公室等候著,然後把喬妗帶進了一間療愈室,一路上彼此都沒有再說話。
等進了門之後,薊舒槐依然沒有要問病情的意思,喬妗就這樣在雙方的沉默中繼續保持著沉默。
即使早已對“谘詢”就像對付吃飯喝水一樣,即使這樣的“不斷詢問”永遠看不到儘頭,就在她認為今天依舊是照常的問話時,薊舒槐最終打破了長時間“無話可談”的局麵。
“喬小姐,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或者可以換一種說法,你可以說任何你想說的,比如你想做什麼?”
喬妗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心裡的陳詞濫調已經在心裡排了個遍,現在既然沒問,那問什麼就答什麼。
“我想去玩滑翔傘,我以前我玩過的東西很多,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麼是我沒有玩兒過的。”說到這裡,喬妗不自覺轉高的語調連自己也沒意識到。
“你肯定會好奇為什麼我玩過很多的娛樂活動,而這項我遲遲沒有付諸於行動過。”
這句話看似是對薊舒槐說的,如果加以琢磨這更像是一種自問。她沒有看薊舒槐,垂著腦袋不知在看向何處,從薊舒槐的角度來看,隻能看到她的額頭以及埋伏在光線折疊下晦暗不清的臉。
——她在等薊舒槐的回答,或許一個回應都可以。
“為什麼,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我當作一個免費的傾聽對象,雖然這並不是免費的。”
喬妗被他這句話給刺激到了,她想笑,嘗試過實在笑不出來索性就放棄了。
“我記不起什麼時候看過戴維斯和菲利普這兩個人,到現在我還是羨慕他們,羨慕他們什麼呢?我明明看過很多的故事,聽過很多話,好的壞的都有,而他們總是在我的潛意識裡。我記得戴維斯帶著菲利普去玩滑翔傘,說起來是挺滑稽的,菲利普也是個是在泥濘之中掙紮的人,卻妄圖也要把他這個全身癱瘓的廢人給拉上來。”
“不是每個人都能遇見像戴維斯這樣善心滿天飛的人,我也不是菲利普,去癡心妄想等一個像他那樣的人,這對我來說,真的就是比做白日夢還不切實際。”
“薊醫生,你說你像不像戴維斯?也想妄圖把我從這無間的絕望中救回來,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自救,更何況你呢……”
薊舒槐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喬小姐,我可以給你也講一個故事嗎?你可以當作這是一個等價的故事交換。”
喬妗以為薊舒槐會回答她的問題,這讓她再次感到了意外。
“薊醫生,這當然可以。”
“我要給你講的這位主人公的名字叫□□先生,他也是同你一樣,也是個抑鬱症患者,後來他的朋友河鼠和鼴鼠有幾天沒見到他人,就去了□□莊園找□□。當他們看到那個曾經意氣風發愛麵子愛乾淨的□□變成了現在的這樣一個邋遢鬼,河鼠們先是感到很驚訝,他們不能讓□□就這樣頹廢下去。所以他們決定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河鼠和鼴鼠給□□找到了一個叫蒼鷺的心理醫生,然後□□在見到蒼鷺時就問了蒼鷺一個問題。”
“…………”
薊舒槐講到這裡時故作停留,他想看喬妗的反應。
喬妗見他沒再說下去,自然就接著問了起來:“□□他問了什麼?”
“□□問蒼鷺自己會不會好起來。”
“蒼鷺又說了什麼?”
這次喬妗沒多做猶豫地繼續問了下去。
“如果不相信每個人都有能力會變得更好,蒼鷺也不會做這樣一份工作。”
“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我也無法保證事情一切都會好起來,我所能做的就是幫你度過難關,一點一點拾回失去的快樂。”
薊舒槐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做的這一切的最終目的就是讓你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再次擁有不止是壓抑和難過的其他情緒。這就要你願意配合我,那麼我們進展就會很快,得到的回報也是很可觀的,這是一個雙向的過程。”
“這是我對你故事的回答,現在該你表態了,療愈的決定權是在谘詢者的手裡,不是在谘詢師手裡。戴維斯做了他想做的事,剩下的就看菲利普願不願意聽聽戴維斯的建議。”
“薊醫生,說實話我對這些療愈都不相信,沒有人能懂我的苦痛,我——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我無法麵對這個充滿了惡臭的世界,我想逃避,我——我感覺自己很沒用……”
“其實□□問的也是我內心的真實想法,都說不能渡己又何以渡人呢?這太可笑了。”
此刻的喬妗仿佛如決堤般的洪水,苦楚太多又不知道哪一份才是最先被拉出來曝曬在陽光底下,又似搖搖欲斷的殘線,隻要風一吹就隨時有可能飄到不知道的地方去。
薊舒槐看著她不斷簌簌發抖的身體,淚珠滾落在手背上,打濕了因為極力控製而攅緊的雙手。
薊舒槐站起來,遞了張紙給她繼續道:“喬小姐,我想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先到這裡吧,具體谘詢的時間我會和杜總詳說,現在你需要平複一下心情。”
要出療愈室的在途中,喬妗站定了腳步問,“薊醫生,我想知道,□□最後有沒有好起來。”
薊舒槐跟著停了下來,看著她回答道:“□□最後獲得了新生,他的好朋友們還開了派對慶祝他的痊愈。”
“我知道了。”喬妗若有所思的道了聲謝。
他們從療愈室出來,杜湛衣正站在辦公桌旁接電話,他聽見了腳步聲,轉過身看到薊舒槐和喬妗就把電話掛了,隔得有點遠,薊舒槐隻能模糊的聽見“就到這裡”之類的話,見狀他朝杜湛衣走了過去。
薊舒槐用一貫沒什麼起伏的語氣說道:“杜總,喬小姐剛才情緒不太穩定,所以今天的談話提前結束了。關於具體的谘詢時間我想定在每周三下午兩點,每周一個半小時,就從下周開始,您看這個時間合適嗎?”
杜湛衣見喬妗麵色果真不是太好,眼眸裡甚至還餘留著紅血絲,心裡滿是心疼,隻好讓喬妗先去車裡等他。
喬妗走後,杜湛衣微沉的嗓音柔和道:“一切都按薊醫生的來就行,如果我有空還是由我帶著小妗來,如果我實在來不了,我會安排助理帶小妗來。”
“杜總,現在我隻能把剛才分析到的情況給杜總大概說一下,從喬小姐以前的病曆來看,重度抑鬱症患者情緒更脆弱,也更容易崩潰,所以需要注重病人的情緒變化,心理需求,儘量減少不必要的刺激。”
“剛才她說她想去玩滑翔傘,這是她近期最想做的事。如果她有什麼想做,就儘量滿足她,有時候她沒有告訴你,其實你可以試探她的真實想法,慢慢地去引導她。”
杜湛衣沒有想到喬妗會想玩滑翔傘,他從來沒聽喬妗提過,為什麼自己就沒有發現呢。
“這些我都會注意的,多謝薊醫生的提醒。這是我的疏忽,以後我會多抽些時間陪陪她。”杜湛衣說著又是自責又是難受,不過這種感受隻有他自己知道而已。
“薊醫生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杜湛衣擔憂的再次詢問。
“其他的就沒什麼事情了,杜總,現在喬小姐的情況也平複得差不多了,你現在可以帶她回家。”
“對了,薊醫生我還有一件事想問,這次的谘詢大概會持續多長時間?”說這話的時候,杜湛衣從口袋裡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遞給薊舒槐,“薊醫生,這是我的聯係方式,要是我們還有什麼問題也好及時聯係得上。”
薊舒槐本著職業病的習慣想拒絕,轉念一想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話到嘴邊隻好訕訕地往回咽。
他接過名片後繼續回答道:“具體時間要視每個人的情況而定,輕則快,重反之,同時也希望喬小姐能夠全心投入,多給她做些心理建設,我想效果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