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司前往凡間追查枯影一事之前,先去了一趟妖界的白惡山,三百年前,他的妖刀被留在這裡,如今他要拿回來。
去之前蘭耳還拐著彎兒地地問他:“你去那兒,是為了妖刀?還是……呃。”
無司有些好笑:“不是說妖刀還在那兒嗎?我自己的東西,自然是要去拿回來。”
蘭耳看著他:“那就好,我生怕你又犯軸。”
無司笑了笑,眸色淡然:“做神仙犯一次蠢都夠了,現在不做神仙了,更不能傻了。”
蘭耳踮腳拍了拍他肩膀,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去的途中一隻小麻雀叼來了一封信,信中言說知道他醒來,邀他前往上恒天敘敘舊,落款是檀青。
小麻雀是牛頭馬麵養來送信的,說這信先是被送到鬼門關,不巧無司已經不在幽冥司,便又輾轉多人,這才送到他手上。
上恒天便是天界,而檀青是天帝身邊的一名武將,他們從前關係不錯。但如今,無論這信是天界之中誰人給他的,他都不會去。
無司不是很耐得煩交際,三百年前如此,做神仙時更甚。他與天界的關係都這麼尷尬了,還寫信邀請他前去,放在以前他隻會覺得這人不清醒,完全懶得理睬。但今時不同往日,魂魄在塵世飄蕩過一回,很多時候便不會那麼鋒利了。
他摘了一片葉子化作信紙,枝條化作筆鋒,提筆回複:多謝相邀,改日必會。
他此時已站在了白惡山頂峰。
他有些詫異,因為他的妖刀竟就那麼光明正大放在前麵的結界裡,就像等著他來取。
無司沒有貿然上前。
這裡畢竟是妖族地盤,誰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
果然,沒等他一個念頭轉完,身後不遠不近一道聲音傳來——
“哎唷喂,這不是……無司大人嗎?”
孟小喬咬著指甲,擔憂道:“無司哥哥一個人去了白惡山,會出事嗎?”
千追道:“以他的能力,不會。”
孟小喬道:“可他才剛醒欸。”
千追看著她,無言道:“小丫頭,彆瞎擔心了,有這個空你不如去幫孟婆熬湯。”
孟小喬紅了臉:“你做什麼也這麼叫我,我比你大。”
千追哼道:“我神智先你二十三年清明,那就算我比你大。”
孟小喬扭頭看向蘭耳,向她求援。
蘭耳拍了一下千追的腦袋:“比這個做什麼,幼稚不幼稚?”
千追:“……”
千追怒道:“你敢打我?!我是幽冥司主!”
蘭耳懶得和他掰扯,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司主大人。”
千追:“……”
氣死了。
他將一個卷宗扔到蘭耳麵前,沒好氣道:“你不是要隨無司一道去查枯影嗎?這是相關的卷宗。”
卷宗邊角都有磨損,想來是被追蹤不到枯影的幽冥司眾鬼翻過不少次。
蘭耳隨手翻開。
柳明,字子亮,隋州人士,父不詳,母天通年丞相府婢女。死於天通二十八年,時年二十,殉命而亡。
蘭耳搖頭:“這就是枯影原身——那個發瘋的鬼魂吧?竟是為情殉命,及冠之年而已,嘖嘖……”
她翻開下一頁,又結結實實感慨了一番。
這後麵一頁則是記錄了那株與鬼魂一起化為枯影的浮生的供主的生平。
說是生平,但其實也隻有寥寥數語。有完整卷宗記錄的,要麼是功德無量之人,要麼是窮凶極惡之徒。
舒清則,京城人士,父天通年丞相,母天通年丞相夫人。死於天通二十八年,時年十八,溺水而亡。
蘭耳歎道:“一個是父不詳的奴籍子,一個是年華正好的官家小姐……這故事真俗。”
孟小喬歪頭不解道:“從何說起?”
蘭耳:“你多看些凡間的話本就懂了,十個情愛故事裡八個都是如此。大多是官小姐和窮書生,或者是公主與乞丐,仙女與農夫啦……不過也隻有這樣能一波三折引人入勝了。”
孟小喬似懂非懂:“噢……”
蘭耳問道:“既然這位小姐的浮生都變成枯影了,那豈非缺少一魂?她若是轉世,不就是個天生的癡兒?”
千追搖扇子:“不知。”
蘭耳挑眉:“不知?”
千追:“生死簿上沒有那小姐的名字,不知她是否轉世,也不知若已轉世又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蘭耳:“……真沒用。”
千追麵色赤紅,惱羞成怒道:“這是你和司主說話的態度嗎?!”
蘭耳翻著卷宗,隨口哄道:“司主饒命,小女子知錯。”
千追氣哼哼地撩起衣擺走了。
孟小喬看著蘭耳,好奇道:“蘭耳姐姐,你還在看什麼啊?”
蘭耳點了點卷宗上的一行字。
——死於天通二十八年。
孟小喬沒看出所以然:“這怎麼了嗎?”
蘭耳摸著下巴,眯起眼睛:“如若不是巧合,這事倒可以去問一個人,他或許能知道些什麼。”
孟小喬撓了撓頭,疑惑。
無司聽著那道有些耳熟的聲音,麵色不虞地回眸。
玄機踩在一朵黑雲上,笑得還真有幾分故人相逢的喜悅:“哎呀呀,小王眼拙,竟然才認出來……三百年不見,無司大人過得如何?”
無司沒什麼感情地笑了笑:“在下過得不錯。”
玄機跳下黑雲,遺憾地搖頭道:“唉——大人過得不錯,隻是可憐我那哥哥英年早逝,不得善終啊。”
無司冷淡道:“是嗎,與我何乾?”
玄機擺手,笑眯眯道:“怎麼能沒關係呢?便是無司大人不認凡間那拜天拜地的幾十載年月了,也該認你為了我哥哥自降神格時那些感天動地感人肺腑的事吧?”
無司盯著他:“……拜天拜地?你哥哥這麼說的?你們妖族還真是編故事的奇才。”
玄機不置可否,甚至還鼓了鼓掌,“小王雖是不甚了解無司大人與哥哥的前塵往事,但後頭那些事小王可是都清楚極了。無司大人對待我哥哥的情誼,也真是難得極了。”
無司不想再同他糾纏不清,隻自顧自走向封著妖刀的結界。
玄機在身後喚他:“嫂子啊……”
無司嘴角抽了抽,一記手刀打過去,玄機閃身躲過,拍著胸口:“好凶啊,也隻有我哥哥不嫌棄了。”
他一向知道玄機有病,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還是病的不輕。
無司揮手要打破結界,玄機就開口道:“聽聞無司大人剛醒來,就這麼迫不及待來了妖族的地界,這是為了什麼?”
無司念了一道破除咒,咒法打到那結界上,卻無半點波動。
他皺了下眉,不應該。
他方才同玄機糾纏之時就探過,這不過是道普通結界,不至於打不開。所以隻可能是……
想不到,玄機這三百年看來也長進了不少,竟能將他的咒法不動聲色地打回去。
他扭頭看向玄機:“把你的手腳收回去。”
玄機笑了:“無司大人真是霸道,在我的地盤讓我收了術法,然後任你拿走這裡的東西?”
無司伸手握住靈劍,並不認他這一口大鍋:“比不上你們妖族霸道,彆人的東西說搶就搶,還能理所應當當做自己的。”
玄機:“好吧,霸道就霸道吧。我可不與我哥哥的心上人打架,我就問無司大人一個問題,答了,不管什麼寶貝刀,妖族自會奉還。”
無司被他陰陽怪氣得頭疼,不想多留,隻得道:“問。”
玄機看著他,笑得有些促狹:“就是剛剛那個問題呀,無司大人為何來此?”
他的問題和蘭耳一樣,問的方式卻十足的陰陽怪氣:“是隻為了妖刀呢?還是……為了祭奠喪身於此的亡故夫君呢?”
無司也沒生氣,隻是嗤笑一聲,嘖嘖感歎道:“你與你的好哥哥,還真是一脈相承的討厭。”
玄機謙虛道:“過譽了,過譽了。”
無司斂了笑,道:“我自然是為了妖刀,某些與我無關的人士,是不是死在這裡,怎麼死的,都不該由我來祭奠,小王爺想必是多慮了。”
玄機臉色變了變,“無司大人,我哥哥為何而死,看來你應當不大清楚,不如我給你講講?”
無司也收了神色,淡漠地瞧著他:“不管他因何而死,都不乾我的事。”
玄機嗬了一聲,道:“若說我哥哥是為你而死呢?”
無司這回是真笑了:“——等等,先不說玄嚳有沒有這個可能為我而死,退一步來說,就算他真為我死,那也是他活該。”
玄機麵無表情地鼓了兩下掌:“哇哦,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無司大人,可真是冷漠無情翻臉不認人啊。”
無司依舊雲淡風輕:“翻臉不認人的是你的好哥哥,不是我。就算他還活著,站在我麵前,我也會親自要了他的命,他現在死了,我大度一回,從前的恩怨便兩清吧,我不與妖族糾纏,希望你們也能好自為之。”
玄機盯著他,良久未再出言。
無司扭頭繼續破結界,這回倒是順利多了。
妖刀一如往昔,刀柄上古樸的紋路一直延伸到刀刃。
無司手心有些燙。
三百年不見啊,小刀。
走時他不鹹不淡掃了還立在原地的玄機一眼,擦肩而過時留下了一句話:“待我向妖王問好,此番事多,不日再來拜會。順便,提早恭祝小王爺與阿鶴蘭公主新婚大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