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錦被拽扯的腳步一趔趄,險些磕在地上,她的腦中嗡嗡作響,已經意識到陸聿帶她來的是哪裡了。
她猛然轉身,想要逃離這裡,卻被陸聿猛拽而回。
她腳步踉蹌,劇烈掙紮著。
“放開我,放開我。”
陸聿不依不饒,拽著她,往那一片鬆柏掩映的深處走去。
明錦不敢去,卻也由不得自己,恐懼、愧疚、不安的情緒翻湧著,她語調哽咽,想要喚回哥哥的理智,“哥哥,放開我。”
陸聿置若罔聞,照舊拖著她往前走。
叢林深處,有一處石刻的牌坊,後邊是白石壘起的拱形的墓葬,四周以荊棘為籬,遍植鬆柏枳桔。
一座青石雕刻的壯麗墓碑赫然入眼,碑刻上的字沉沉壓下,壓的明錦幾乎不能呼吸。
寒風簌簌吹著,整個墓園一片肅穆之聲。
明錦心中已然繃成了一根線,她不敢上前,不敢去看,卻被陸聿強按著,雙膝猝不及防間,便撲通跪在那冰冷的石板上。
膝蓋剛與地麵接觸,便如同碎裂一般,錐心之痛。
“崔明錦,看著她。”
明錦低著頭,不敢看,她全身都在顫抖,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陸聿捏著她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鋒利的聲音如同冰刀灌入她的耳中——
“看著她,你怎麼不敢看她?難道,你忘了她是誰嗎?”
明錦心口一寸一寸撕裂,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上,尤自不肯抬眸。
她艱難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沒忘。”
陸聿的語調平靜而冷酷,“她是誰?”
明錦全身顫抖著,一字一句,艱難言述,“蘭陵長公主。”
她十二歲之前的母親,十二歲之後,再不敢想起的記憶。
“你叫她什麼?!”
陸聿眼神陡然一狠,眼角微微抽搐著,他把她的臉轉向自己,讓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明錦下頜幾要被他捏碎,二人的麵龐近在咫尺,她看著他那陰鷙瘋魔的神情,毛骨悚然。
陸聿雙眸血紅,陰鷙的目光似要啖她血肉。
猛地,他的手掌扣住她的肩膀,把她從地上硬生生拖行著拖到了公主墓碑前。
明錦的頭幾乎要撞在碑上,她用手撐著墓碑,才能勉強撐起自己癱倒的身軀。
陸聿又把她的下頜抬高幾分,強迫她看著墓碑上的字——
“看著她,她養了你十二年,對你百般嗬護,視如己出,如今,你卻不肯認她了?”
“崔明錦,你的良心呢?”
明錦淚流滿麵。
“你為何要如此殘忍?”
聲聲質問,字字控訴,明錦心中緊繃的弦,終於斷了。
悲風簌簌襲卷,滿地落葉紛飛。
這麼多年一直壓抑於心中的悔恨與愧疚,連著曾經的愛與痛,全部順著她那歇斯底裡的呼喚,奔湧而出。
明錦跪在蘭陵長公主墓前,手指摳著墓碑,嚎啕大哭。
“阿娘,阿娘……”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十二年母女相稱,最終,她卻連以女兒的身份送阿娘最後一程的資格都沒有,連守孝資格都沒有。
陸聿癱在地上,仿若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
他看著倒在墓碑前的妹妹,手腳並用地爬向她,把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人摟到了懷裡,語無倫次地安撫著。
“乖,不哭,芝芝不怕,哥哥會保護你的,哥哥已經有能力保護你了。”
明錦抱緊了哥哥,在他懷裡痛哭失聲,眼淚把他胸前的衣襟濡濕一片。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阿娘。”
陸聿撫著她的頭發,雙目通紅,“不是,不是芝芝的錯,芝芝什麼都不知道。”
長公主病重時,明錦隻有十二歲。
陸太後急於捧陸氏女為皇後,便要提前迎明錦入宮,給公主衝喜,陸鑒才不得不揭穿了她的身世真相。
喜沒衝成,反倒又給了公主一次致命打擊。
陸聿恨的,不是明錦不是他的親妹妹,他恨的,是父親為什麼不能等母親逝後再揭穿明錦的身世?
為什麼偏偏要在母親臨終前還要給她重重一擊,讓她懷著遺憾離世?
哪怕是個假的女兒呢?
起碼兒女雙全,母親也可以含笑九泉,可最後卻知道原來愛了十幾年的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這才讓公主徹底喪失了生存意誌。
明錦抱緊了哥哥,泣不成聲。
“妹妹,這個世界上,對哥哥最重要的人,就隻有阿娘和你了,可是那一年,阿娘沒了,你也走了,哥哥什麼都沒有了。”
陸聿手掌按著她的後頸,把她按在懷裡,雙眸血紅——
“哥哥,是真的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