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時分,城門將合。
城門樓上高聳的角樓點燃燈火,守城的士兵裝甲整肅,徘徊在城樓上,一道如鷹隼般的視線高高瞭望著四麵八方的動靜。
不遠處,一隊輕騎風塵仆仆自西北方向而來,馬蹄紛遝,地震隆隆,朝著皇城方向而去。
一個月前,遠在朔州的賀雲珠收到陸聿密信,明錦有難,讓她速來京城。
賀雲珠星夜兼程,一路越荒漠,過黃河,終於在這日黃昏抵達了鄴城。
連日疾行,眾人都疲憊不堪。
準備連夜進城之際,城內突然走出一隊整齊劃一的士兵,將賀雲珠的人馬攔了下來。
為首的男子驅馬自後方走出,他二十出頭的年紀,星眉劍目,氣質卓然。
賀雲珠勒馬,摘下頭上兜帽,看著來人,眉峰一擰。
“元善現?”
男子冷厲如鷹隼的視線緊盯著張揚明豔的小女郎,下頜微揚。
“賀雲珠。”
*
華林西館。
夕陽將儘,最後的餘暉灑落在他的身上,為他籠了一層淒然黯涼的橘色。
元曄腳步沉著,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明錦驚恐地望著他。
“皇帝哥哥……”
元曄的母族,本是聲望顯赫的異姓諸王,生母李夫人因姿容俱美而得寵於先帝,他也是天生一副好相貌,少年時朗若日月,穆如清風,如今成人,更是龍章鳳姿,軒軒韶舉。
元曄年幼登基,陸太後臨朝,大權獨攬,有朝臣反對陸太後專政,欲以元曄生母李氏外戚來抗衡陸氏外戚。
可一朝哪容兩外戚?
元曄的親生外祖父李氏素有賢名,本就為陸太後所忌憚。李氏一族亦不能自安於在陸太後的陰影下,便計劃逃至南朝避禍。
陸太後遂以南叛的罪名,族滅李氏,元曄的外祖父和舅舅們全部在那場禍事中身故。
不過也有傳言,李氏從未有過二心,叛國之名,是陸太後誣陷。不過多年過去,真真假假,已經無從得知。
李氏的罪名已經蓋棺定論,除非陸氏倒台,否則李氏永世不得翻案。
如今陸氏已是唯一的外戚,皇帝孤弱,沒有生母家族的外戚仰仗,也隻能認陸太後為母,陸太師為舅。
小時候的元曄,雖是皇帝,卻因為這層母仇的緣故,活的異常艱難。
哪怕他對陸太後再恭敬,再孝順,陸太後也一直對他百般提防,惡毒苛刻,甚至隨便哪個宮人內監饞毀幾句,就能為他招來一頓杖責打罵。
每一次,元曄都是默默忍受,沒有一句怨言,沒有一絲不滿。
陸聿十歲入宮為天子伴讀,二人同歲,自幼相交,關係親密,形影不離。
說的是伴讀,其實就是陸太後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隻是這眼線,最終卻脫離了她的掌控,和皇帝站到了統一立場。
明錦對這年輕的皇帝已然記憶模糊,唯一記得的,便是哥哥常對她講述皇帝的艱難,希望她以後可以跟皇帝互相扶持,和睦相處。
還有在她耳邊的叮囑——
妹妹,你會成為皇後,會成為這天地間最尊貴的女人,所有人都會跪倒在你的腳下,俯首稱臣。
皇帝也會像哥哥一樣愛你。
曾經,她本該成為他的皇後,如今,卻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五年了,此時再見,沒有歡喜,隻有恐懼。
夢中的場景再度在腦中浮起,仿佛下一刻皇帝就會如野獸般撲上來,把渺小的她徹底撕碎。
明錦瑟縮後退著。
元曄平靜地看著她,明明就要得到她了,他卻絲毫都沒有心願達成的歡喜。
天色漸漸暗了,月亮升起,月華從窗格湧入,籠罩在蜷縮在地板上的女子身上。
時光又仿佛流轉回前世初見的那個迷蒙月夜——
月華蔓延在女子嬌豔的麵孔上,清冷倔強。
她穿著一件單薄的襦衫,跪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身子在碎了一地的月光中顫抖,額角有幾滴血珠沿著那凝脂般的麵孔滑下。
膚愈白,血愈紅。
仿佛在冰天雪地中傲然綻放的一枝紅梅,風摧霜迫,罹寒不懼。
淒豔。
哀婉。
他執帕,輕輕拭去了那一串穠豔的血珠。
她寧願一死,也不肯侍寢。
元曄自嘲笑著,走向明錦,彎下腰,手臂穿過了她的腰背,把人輕輕抱起。
*
夜色四籠,風聲肅殺。
宮門前,火光衝天。
陸聿獨自麵對著禁軍的千軍萬馬,一如當年為救他的妹妹,獨闖廷尉詔獄一般。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倒一片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