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還在繼續。

一行人熱熱鬨鬨穿過花樹間的蜿蜒小徑。昨夜的春雨剛停，庭院裡一片鬱鬱蔥蔥，晶瑩剔透的雨珠掛在樹梢，時不時滴下幾滴，誤入人脖頸，冰冰涼涼，引得大家輕聲驚呼。

春日裡的花兒早就忍不住支棱起來爭奇鬥豔，隻是現下無暇顧及這滿園的嬌滴春色，也來不及停下腳步多聽幾聲婉轉鶯啼。好在喜事當前，倒也不算辜負這番好春景。

走廊彎折，稍不留神就容易絆倒。媒婆躬身攙扶，在耳邊小聲提醒著雲霓邁步。丫鬟們跟在身後細心打點，或整理裙擺或輕聲安撫。微風吹過，將遮蓋在她臉上的紅帕輕輕掀起一角，像極了迫不及待要偷看新娘容貌的少年郎，她慌忙伸出手按住。心也被吹的愈發慌亂。

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人，明明是早就定下的婚約，可心裡的期盼和止不住的忐忑緊緊交織在一起，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小心兜著她從少女時期就種下的情，飄來蕩去。

不由得紅了臉頰，紅了耳根，甚至紅了脖頸。

“小娘子，姑爺已經在前廳候著了。”小丫鬟輕聲提醒，心也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步履也慢了下來。

“彩菊，我緊張。”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仿佛下一秒就能緊張的哭出來。

小丫鬟捏了捏她的手臂，“小娘子不怕，有我和秦媽在，總不會出什麼岔子，何況還有姑爺呢！”

孫清屹一襲紅袍站在前廳中央，正對著冉家長輩恭敬作揖。談笑間眼神落在跨入門檻的雲霓身上，便再也不舍得挪去。他手心微微出汗，竟一時呆住；半晌才伸出手去。輕聲喚她，“雲霓。”

熟絡的丫鬟小仆們在身後捂嘴偷笑，笑素日裡張揚瀟灑的姑爺今日也竟然臉色煞白沒了那股子愛欺負人的調皮勁；笑聲斷斷續續傳到雲霓耳裡，也連帶著她忍俊不禁，真恨不能掀開紅帕看看他此番模樣，留待日後狠狠嘲笑一番才好。

“姑爺的催妝詩連做好幾首，妹妹才姍姍來遲。怕不是臨到關頭反悔了吧！”雲霓的兄長，冉家大公子打著趣。

玩笑間不忘將詩又複述了一遍，“若道團圓似明月，此處須放薔薇開。我家小妹鐘愛薔薇，清屹兄用心了。”

孫清屹顧不得其他，眉色似乎更凝重了些，可憐巴巴的看向可人兒；雲霓噗嗤一笑，又忙捂嘴。他便也跟著傻笑。一對新人呆站了會，手足無措；直到屋外傳來“吉時已到，該起轎了”的吟唱，才讓人回過神來。

二人對著冉家長輩作揖行禮，依依惜彆。冉家大娘子強忍著淚，拉著女兒的手，話到嘴邊無從說起。隻能再把手交於孫清屹，“好好待她。”轉身揮手再不願看她離去的背影。

她噙著淚，心生不舍，幾步一頓，又怕壞了規矩不敢回頭；一旁的孫清屹默不作聲，隻緊了緊握著她的手。

她一步步越過門欄，錦繡鑲邊的紅紗裙擺隨著步履輕晃。冉家府邸門口早已擠滿了看熱鬨的人群，炮仗聲起，人們捂著耳朵笑著跑散，邊跑邊喊著祝福的話語。

等她上了轎，孫清屹騎著馬，氣質昂揚在前方開路，臉上有著難掩的笑意。

數裡紅妝，敲鑼打鼓，吉樂不絕於耳。街道兩邊的看客高聲送上祝福，被他一一應下。

孫家和冉家的聯姻在當地並不算什麼新鮮奇聞，兩家頗受朝廷重用，一文一武，從祖上起就素有淵源。今日二人大婚，佳偶天成，不失為一段佳話。

前兩年坊間傳言宰相的女兒對孫清屹青睞有加，幾次三番托人傳話，甚至想去官家那討個賜婚，頗有橫刀奪愛之勢。無奈孫冉二家聯合勢力不容小覷，孫清屹又是個頭鐵的主，拒絕起人來從不留情麵；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尋常，他這樣的反常舉動難免落了個“傻笨癡情郎”的稱號。

這稱號讓雲霓嘲笑了他許久，卻也為此忿忿不平。

“怎就傻笨了？”

孫清屹不置可否的開懷大笑，“管它作甚，妾啊什麼的，我都不要。”

“不好亂說。”雲霓滿心歡喜，卻不敢當真，隻當是他情到濃時的玩笑話，有幾分真心便已足夠。

“對你，我從不說假話。”孫清屹的話淡淡飄來。

惹得她眉眼彎彎，這笑如冬日裡的暖陽將他心底照的透亮；他怦然心動，慌忙彆開目光。

緊跟其後的是雲霓乘著的火紅花轎，大紅彩綢的轎帷上是耀眼的囍字和如意的暗紋。她突覺有些胸悶，偷偷掀開蓋頭，順著微微拉開的車簾一角，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姑爺就在前麵呢。”跟著轎子行走的彩菊邊說邊忙把車簾拉下，生怕被秦媽看見罵她壞了規矩。

這話讓她莫名安心。正如那晚月色旖旎，月光恰到好處地撒落在他的背影上，裝點著他的眉梢。他低著頭，眼睛裡是化不開的濃情蜜意，指著胸口，“雲霓，我這容不下彆人。路很長，請放心把你交於我，我定會護你。”

雲霓點點頭，頭上簪著的珍珠玲瓏八寶簪格外熠熠耀眼，“此生相約，我定不負你。”

“此生怎麼夠？要生生世世才算作罷。”他提高了聲調，語氣裡卻並無玩笑的意思。邊說邊走近兩步，情不自禁想要抱她，卻還是退後一步，將手背到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