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映南對上一世的記憶並不是從出生就有的。
十八歲之前他是個張揚恣意的頑皮少年,有著北城人的肆意灑脫。說起話來放蕩不羈,在中學裡一直都是女生會偷偷暗戀但遲遲不敢上前遞交情書的存在。為什麼不敢呢,大抵是他這人大大咧咧,好像從來不把姑娘當成異性相處,若貿然表白,保不準會被他沒心沒肺說教一番,多沒麵子。
“為什麼要喜歡女孩子?嬌嬌滴滴哄起來多費時間。不如打球來的痛快。”此番肺腑之言落在喜歡他的女生耳裡,不像是真話,反而被曲解為搪塞拒絕。
也有不甘心,鼓足勇氣紅著臉上去表白的,他的回應一般都是經典的三連句。
“我這人缺點很多,真沒什麼好喜歡的。”
“好好學習吧,以後好男人多的是。”
“我大概腦子裡缺筋,命裡缺情。”
乾脆,利落,直接,真誠。甚至都讓人恨不起來。
而兄弟們之間的玩笑話也從“你喜歡哪種妹子”逐漸變成了“孫映南壓根就不喜歡女孩子!”
他也不惱,的確不喜歡,麻煩得很。玩笑稱自己是有使命在身要乾大事之人,早已被斷了情根。
剛上大一的時候,寒假回家,樓下的小妹妹三天兩頭就往家裡跑,不是數學題不會就是物理題看不懂,他耐著性子教,對方眼神卻總落在他身上,再羞羞地笑。他覺察出不對勁,“下次不教了。”
孫母覺得好奇,“怎麼了?”
“她就不是為了學習。”
孫母忍著笑,“那是為了什麼?”
孫映南不想被母親捉弄,不耐煩地揮揮手,“反正下次來就說我不在家。”
孫母歎口氣,開竅這麼晚的男孩子還是頭一遭見到,日後有你追著小姑娘屁股後麵哭唧唧的時候。
十八歲生日前一個月,孫家父母為慶祝他長大成人,決定來個全家出遊。
“去哪玩?”他揚起眉。
“南城。”
話音剛落,他來了興致。一直聽說江南一帶吳儂軟語頗有地方特色,他一早就想去,無奈學業緊,偶有的空餘時間都隻能在北城周邊打轉。
旅遊計劃被提上日程,心裡也隱隱多了些期盼。他甚至饒有興趣做起攻略來,好吃的好玩的一一記下。“鐘禪寺”三個字突然映入他眼簾,他沉思片刻。“我要去鐘禪寺。”
稀奇了,孫母抬起頭,“你不是堅稱自己是唯物主義者麼,怎麼變善男信女了。”
孫映南不再多言,念頭是一瞬間起的,他也不知從何而來。隻覺三個字莫名眼熟,甚至大動周折翻遍童年時期的相片薄確定自己的確從未去過。
孫母覺得有意思,彆說他了,全家上下就沒聽說有人和鐘禪寺這個地方有過絲毫聯係。滿心狐疑,卻也應下。
生日那天,他一早便出了門。都說拜佛要趕早才算誠心,他不信,卻也不想壞了規矩。
畢竟信不信與否,都不能失掉敬畏之心。
從正門往裡看,和他印象中的廟宇並沒什麼兩樣。隻是些許坐落在江邊的緣故,伴著江南獨有的軟糯民風,更顯出絲彆致來。
他跟著人潮往裡走,按照順序將大殿裡的菩薩都認真拜了拜。嘴上許的無非是下次籃球比賽奪冠彆被人蓋帽,大二能組建一隻自己的足球隊這些聽起來不上台麵雞毛蒜皮卻在他的世界裡比天還大的事情。
他跟著路牌指引找到齋摟,將店內的招牌通通點了個遍,反正吃不完的可以打包帶回酒店孝敬爸媽。和北城常見的死麵包子不同,南城的包子皮暄軟白淨,配上綠油油的小青菜和豆腐皮混在一起的純素餡,可口鮮美。
一個下肚,他不過癮,三口兩口又連吃三個,打了個飽嗝才肯罷休。
吃飽喝足,心想這鐘禪寺除了齋飯頗為可口,其餘的也沒什麼特彆之處;不過院裡花開爭豔,處處透著江南的小家碧玉,倒也不算白來一趟。從西北角往正門走,眼前是幾條分叉的小路,他記得來時的路,卻被另一條的幽靜吸引。
那一條窄長的小路在大殿的側麵,一頭是潺潺的泉水,泉水正中的青蛙張著嘴,引得不少人駐足許願再扔上幾枚硬幣。而路的另一頭,是隻剩一堵高牆的死路。他撇開人群,鬼使神差的往前走,想去儘頭一探究竟。
這條視野上的死路鮮少有人走,地上的落葉被他踩得嘎吱作響,連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慌亂。
儘頭之處果然彆有洞天,路的儘頭往左是一堵紅色的高牆,一棵白梅靜靜地落在那裡。已過了開的最盛的季節,樹上的花瓣星星點點。他走到樹下,微風習習,花瓣落在他的發梢,肩膀,或擦著他的臉飄然而過。
而連著紅牆恰好被擋在樹後的那麵牆上,苔蘚斑駁,上麵刻著什麼。
他走近,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字跡的年代頗為久遠,石牆也因為常年的日曬雨淋早已裂縫斑斑。
牆上刻了三行字。
三十年情仇紅塵
二十載青燈古佛
佛歎我癡。難渡,難渡
---- 智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