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們行色匆匆忙裡忙外,扛著大大小小的木箱進進出出正對麵的屋子,臉上卻並無宅府喜事當前的征兆,反而誠惶誠恐,生怕呼吸聲擾了主人的安寧。對麵走廊並列掛上寫著“囍”的紅燈籠。從側窗看向屋內,床前的帳幔也換成了喜慶耀眼的大紅色,鑲著金絲邊的絮絮隨著突如其來的風左右晃動。
男人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腳步急促;他一身墨色上衣下裳披長衫,背對著,看不清表情。
言語幾分慍怒,幾分嚴厲,嗬斥著仆人們停住。
轉身要進屋,視線率先落在她的身上。他盯了很久,沒有出聲,最終也沒有再靠近一步。她拚命睜著眼,想把男人的樣貌看的更清楚些,如果說之前關於雲霓的夢境裡她更多是第三視角的靜靜旁觀,這一次她竟有痛在己身的感覺。
這沒來由的痛肆意撕扯著她的心智。夢裡的她隻一個勁念叨著,清屹又娶親了,娶了宰相的女兒,真是一對好煙緣。脫口而出的話語讓現實裡的她猛地一驚,還沒來得及醒來,神思又被夢裡男人的聲音拽了回去。
“把這些都給我撤了!”男人不知何時又走到院內,忿忿地指著對麵屋裡的各個角落。仆人們弓著腰,唯唯諾諾,連聲答應,頃刻之間她視線範圍內對麵屋子裡和紅色有關的一切裝飾全被暴力扯下。
一個年幼的仆人伸手想取桌上插著的薔薇花,被老仆人厲聲嚇住,隨手一個啪的巴掌拍在腦門上,“不要命了!敢動薔薇花。”
男人的眉頭緊蹙了幾分,對上小仆驚慌失措的臉,“無妨,這花快謝了,換幾根新的插上。”
說話間眼神瞥向書房她在的方向,“雲霓會喜歡。”
一通手忙腳亂收拾完,他在對麵的屋門口站了許久,終於蹲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抬頭看著天。
老仆人上前幾步,彎著腰不知說了什麼;男人揮揮手示意他退下,想起什麼又叫住他,有氣無力,“把走廊的紅燈籠也扯了吧。”
老仆人遲疑了一下,話到嘴邊又為了保命咽下,最終還是招呼幾個年輕力壯的來麻利的將最後一點紅剝離地一乾二淨。
院子裡又變得了無生氣,隻剩薔薇花還帶著絲絲生機。男人歎著氣,“雲霓啊,如果你在天有靈,可會怨我,怨我負你。”
男人抹了抹眼角,抬起頭來,她探過身子想看清他的臉,視線卻逐漸變得模糊。
等眼前又再清晰時,夜幕已經降臨。對屋的紅燭不知燃了多久,火焰燒著蠟滾滾而下,如淚般滴落。男人仍一身墨色,在書房呆坐,毫無要起身的意思。
她想,他總歸是要娶妻的。不是宰相的女兒,也會是旁人。
她又想,可惜二人緣分不夠,隻能陪這一小段路,她不怨他,隻怨自己福薄。
她還記得落水那天,再睜眼時,竟被錮在一個金碧輝煌的鳥籠裡。她隻覺荒唐,篤定是個荒誕無稽的夢又或是被水嗆到導致的幻覺。幾次三番掙紮想起身,隨之撲騰的卻是一對翅膀,嫩黃色的羽毛;再一看周圍,熟悉的內臥。
突然悟了,她是小蠻,她竟變成了小蠻。
而眼前的男人盤腿坐在地上,頭發淩亂,下巴有新長出的胡茬;他心如死灰麵無表情,隻喃喃自語,語氣裡又有不易察覺的恨;她聽不真切。老仆端著可口的飯菜畢恭畢敬到他跟前,“公爺,吃點吧,您已經滴水不進三日了,再好的身子也架不住如此糟踐啊。”
他無動於衷,隻揮揮手讓老仆退下。老仆不死心,“逝者已逝,夫人定不忍看到您為她這般傷神傷身。”
“放那吧。”他在喉嚨裡嘟囔。
“誒!”老仆抹著淚,將飯菜擱置好便退下。
雲霓死了?我死了?
她在籠子裡上躥下跳,著急想開口,想告訴他她還活著,至少靈魂還活著。她不知自己為何會附身在小蠻身上,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還有意識還有記憶還在他身邊。
可無論如何張口也隻是無人能懂的鳥叫,聽上去頗惹人心煩。籠子裡的動靜終於引得他抬眸,眼睛裡布滿血絲,而眼神裡更毫無生機;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失了神采,沒了意念。
幾番努力之後她終於意識到,她隻能以一隻不懂言語的鳥的身份再陪他身邊左右。
可就算作為金絲雀又能陪伴他多久呢?一年半載的陪伴在漫長的人生裡又算得了什麼?
日後與他朝夕相處的是正在對麵屋子焦急等他的那個女子。哪怕現下他對那個女子無情也無愛,可既已拜堂成親,和彆人做了夫妻,她又算得了什麼。
幾番開解,幾番無奈,想通的瞬間她看向案前那個垂眸黯然的男人,再也不忍他為她過多傷懷。決定是在一瞬間做下的,斷氣前最後一刻她努力地看了眼終於熬不住枕在案上淺睡的男人,吐了一口血,“孫清屹,如果有緣,下一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