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沁瑤描述時語速不快,既有回想細節的卡頓又有斟詞酌句的仔細;眼眸被輕輕淺淺罩上一層傷心的濾鏡,看上去霧蒙蒙的。說到動情處聲音不由自主的微顫,然後緩幾秒,深吸一口氣,再繼續說。
孫映南一手抵額頭,另一隻搭在她手背上,大拇指無意識輕輕的摩挲她的肌膚;間或拍拍她的肩膀或克製不住的緊捏她的手,不知是想安撫她還是穩定自己的思緒。
過於久遠的事情了,久到細節已經被時間模糊不少。可經由她的嘴從她的視角說出來,仿佛將錐心刺骨的死彆又經曆一番。他眼裡蓄著淚,不停調整呼吸暗暗穩定情緒,怕打擾她的敘述,也不想她看出異樣來。
有她參與的那部分故事逐漸接近尾聲。她的夢做完了,故事卻還沒有說完。
也是聽到最後才反應過來,他執著於兩世反反複複的執念和癡狂,皆是因他誤以為小蠻當時是含恨而去。
前世的他伴佛燈至死,抄經修行,六根清淨。可到了午夜夢回,他常常被一種絞痛刺醒,悔伴著痛從心底最深處的一角慢慢侵蝕。他慚愧不已,便再去佛前跪拜誦經。
他從不知曉雲霓,或者說小蠻更為貼切,是為了讓他重新開始生活才決絕離開。可這個認知並沒有讓他鬆口氣或是好受些,比起恨和怨,他更怕她死心之後的放手成全。
他自嘲終還是不夠懂她,她那般單純心思和善良的底色到最後也沒對他再娶妻滋生分毫怨懟。
何德何能有妻至此。
那一日他在案前坐了一夜,對屋紅燭的光頗為刺眼,如刀割般閃的人心煩意亂;卻也成了整座孫府當下唯一有生氣的東西。
滿腦子都是那一夜和雲霓在紅燭下的耳畔輕語,那一夜他想自己一定前世積福才能如願娶到唯一愛的女子,從此和她相伴到老,生兒育女。
他緊緊摟著枕邊的雲霓不撒手,宛如一個“癡漢”。輕輕摸她的臉頰,眉毛,眼睫毛,心裡念著她怎麼這麼好看;手再吃她一巴掌,“彆動,睡覺”。此番斥責帶著新娘子的羞澀和溫柔,引得他又氣血翻湧,手腳不自覺又不安分起來。
“哎呀,你離我遠點”,輕輕把他往外推,卻彆過臉去,羞著笑;半推半就的話落在他耳裡更是磨人。他初嘗靈與肉交纏在一起的喜悅,像個怎麼都吃不夠糖的小孩,良辰美景,洞房花燭,要狠狠滿足才肯罷休。
“還疼麼?”他停下,在她耳畔輕吻,略重潮濕的呼吸落到枕邊更讓她害臊,將頭緊緊埋在他懷裡,輕輕搖頭。
老仆人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公爺,夜已深,該就寢了。”
他當然知曉這話的意味,卻連門都沒開,隻對外喊道,“你先歇息去吧。”
老仆人似是歎口氣,終究沒再敲書房的門,搖了搖頭。
而這番觸景生情簡直差點要了他的命。
紅燭還在燃著,像是對他赤裸裸的嘲笑。物是人非的痛楚變成憤恨湧上心頭,好幾次想徑直走到屋裡將紅燭熄滅,卻又無法向前邁動一步。雲霓已死,那間屋子也沒有再踏入的必要。
不懂事的仆人在牆角竊竊私語,大抵替屋裡那位惋惜,大婚當日,公爺不穿婚服不說,更是不肯踏足新房半步。這般委屈落在他人眼裡儘是女子的癡情和男人的狠心。被老仆人低聲嗬斥,“不要命了,背地裡議論公爺。”
他在屋內冷笑一聲,不知者不罪。誰又能知,若不是她,若不是她那個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宰相父親,他和雲霓又何至於此?
他恨,他怨,他怒,他狂。這般情緒如妖魔鬼怪般在他心裡肆意嘲笑,擾的他無法安生,有一瞬間甚至想直接衝到對麵殺了她為雲霓報仇解恨。可歸根結底宰相才是那個罪魁禍首,怪隻怪他沒有能力與之抗衡,事關重大,又牽連著整個家族的命運。
怒氣達到頂峰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小蠻。它今日異常安靜,在籠子裡歪著頭,眼神如雲霓般清澈,甚至有些不舍。他漸漸冷靜下來,抹了把淚。
他知自己荒謬,卻固執地認為小蠻就是雲霓。在雲霓出事後幾日,小蠻的眼神多了人類才有的複雜情緒,隻有他看懂了。
從此之後,他去哪總帶著小蠻。此番舉止落在外人眼裡便多了日後可投他所好的談資:孫家公爺是愛鳥之人,走哪都提著那隻金絲雀;時不時還要和它聊幾句。
外人笑他瘋癲,他不顧;仍走在街頭對著鳥兒自說自話,而他知道小蠻都聽得懂。他開心時笑,小蠻會跟著揮幾下翅膀;他皺眉頭或麵露難過時,小蠻會上躥下跳引他注意,待他湊近,它便會張開翅膀擦過他的臉頰,像極了雲霓的輕撫。他被思念折磨的死去活來,小蠻便靜靜地看他,眼神寫著不忍和難過。
雲霓剛走的時候,他曾經想過退隱朝野,去山上找一處寧靜的宅子,帶著小蠻一起,哪怕不能說話,也不能真真切切伴他左右,至少他知道她還活著。
他一直以為雲霓的落水隻是場意外,當日伴她左右的李媽是家裡的老人,照顧一向妥帖。那日他本和雲霓相約一起去園林賞花,無奈被公務纏身,一時半會脫不開身。
雲霓出門前在院裡對他揮手,“清屹,我和李媽先行一步。”
他抬頭,笑著,“我處理好公務速速就來。”
沒成想那一彆,竟是生死永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