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裴英縮在被褥裡,迷迷糊糊之間,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西林城的第一晚,那個逼仄的房間,潮濕氣味的木床,封死的窗戶,難以下咽的食物。裴英縮在門邊,側耳傾聽門外的動靜,等待夜晚巡邏的人走遠,裴英試著推了推門,不承想門竟然徑直被推開了,門外慘白的月光照得院落一片蕭瑟,裴英震驚之餘,利落地闔上身後的門,閃身藏在了暗處的花叢裡。裴英放慢了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房門,耳邊是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大到自己都疑心會被人聽到。片刻後,原先巡邏走過的人折返回來,並未發現房門的異樣,徑直走了。裴英如獲大赦,等著那人走遠後,循著來時的記憶悄悄貼著牆跟找出去的路,一路上走得異常順利,竟沒遇到半個巡邏的人影。走到最後一扇門前,裴英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想推開門,此時門卻自動開了,裴英被嚇得背脊發涼,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門外,一時不知該往前還是往後,卻突然聽一聲“阿英,是我。”
“哥哥?”
“是我,快走。”一雙手從門外伸進來抓住了裴英的手,裴英被帶出了門外,視線突然重回明亮,真的是裴遙來救自己了,看著麵前神色焦急,滿頭大汗的裴遙,裴英忍不住鼻酸,眼淚如雨點止不住地落下,模糊了前方的路和麵前的人的臉。裴英順著裴遙的力道跟著他不停地逃,腳下的路好像沒有儘頭。
“應該夠遠了吧。”裴英累的眼前發黑,氣都喘不勻,按著裴遙的手說道,“我跑不動了。”
“應該夠了,就到這吧。”裴遙鬆開了緊抓著裴英的手,裴英拍著胸口順氣,待眼前的黑影散去後,抬頭問道:“哥哥是怎麼找到……”
抬眼一看,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裴遙,而是白日裡買下自己的陳三爺,裴英被凍住般停滯了幾秒,還沒想明白為什麼裴遙變成了陳三爺,隻憑著本能轉身就跑,身後的陳三爺卻一把抓住了裴英的頭發,裴英忍痛,用儘全力想要掰開身後的那雙手,那手卻如石頭一般巋然不動。
在疑惑與絕望的心情強烈交織之下,裴英突然從夢中驚醒,眼前又回到黑蒙蒙的一片。裴英如剛被救起來的溺水之人,大口地呼吸著,感覺自己的身子發木,等待自己的呼吸平靜後,摸了摸眼角,才發現自己在流淚,打濕了枕頭。
這是慕府,原來隻是一場夢。
“……阿英,你還好嗎?”桃子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了過來。
“啊,什麼?”裴英一出聲,被自己聲音裡的乾澀嚇了一跳。
“我剛剛聽到你在哭,你還好嗎?”
“……我還好,對不起桃子,吵到你了。”
裴英說完聽到對麵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裴英疲累地閉上眼,想著應該是桃子翻身要睡了。過了一會兒,鼻端卻突然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梔子香氣,裴英睜眼,隻見一個裹著被子的人影說道:“我覺得你不好,我來陪你睡覺。”
裴英聽到桃子的話一時愣住,沒出聲。
“怎麼,不樂意嗎?”
“沒,沒有。”裴英往牆那邊挪了挪,給桃子讓出了一塊地,桃子麻利地躺了下來,空氣中的梔子香更加濃鬱了。
“我睡了,你也快睡吧。”桃子半邊臉捂在被子裡,悶悶地說道,說完很快閉上了眼,不一會兒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裴英沒做聲,在黑夜中轉過臉,看著身邊人的輪廓,感受著傳來的溫熱。身邊突然多了個散著呼呼熱氣的人,剛被嚇醒的驚惶之感全然被拋之腦後了。於是裴英貼著桃子的被褥,也沉沉地睡了過去。
南方入了秋,慕府新進了布匹,準備為院中的一應人等裁製秋衣,新碧把挑好的布匹放在桌上,正清算著買布匹以及後續製衣裁衣的花銷。裴英懷裡抱著一盆花,走進院門,清晨時分,白色的花苞上還掛著晶瑩的露珠。裴英一進院門,就見到了庫房裡新碧露出的衣服一角,於是走到庫房門口問道:“新碧姐姐,慕夫人今日給了院中一盆花,讓我抱了過來,該放在哪裡?”
新碧正在算賬目的緊要關頭,沒來得及抬眼,盯著賬本問道:“怎麼會找到你啊,這活是沐澤乾的。”
“書房裡的澄心堂紙用光了,我去前院領,正好遇到慕夫人,就讓我把花抱了過來。”
新碧算完賬目抬眼,隻見裴英還在一旁老老實實地抱著花,不禁扶額說道:“傻孩子,怎麼還抱著,先放下吧。”
裴英這才把花盆放在地上。
新碧放下賬本,蹲下湊近花盆仔細看了看說道:“過幾日就是中秋了,夫人應當是掐準了時間送過來的。你放在石桌旁邊就好。”
“你是說這花會在中秋當日開?”
“是啊,阿英見過曇花開花嗎?”
“沒有,我都沒聽過曇花這種話。”
“曇花素有月下美人的雅稱,隻在晚上開,而且幾個時辰後就謝了。”
“這麼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