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桃子在晾柿乾,在院中兩頭係了線,下麵垂掛著許多黃澄澄的柿子,圓潤可愛。桃子手拿竹簸箕,挑著曬好的柿乾,見裴英從門外進來,問道:“阿英,去哪裡去了,新碧剛才回來沒找見你。”
“算賬算得手累,出去溜達了一圈。”裴英湊近看著桃子手下胖乎乎的柿子,問道:“柿乾曬好了麼?“
“差不多了,像這種回軟不發汗的,就是曬好了,再上一層霜就行。”
趁著桃子在這,裴英索性直接問了:“桃子,明日瓊林居的酒席新碧姐去不了,你和我一起去吧。”
桃子笑著搖搖頭道:“我沒參與製衣一事,怎好意思過去呢?”
“可是在訂酒宴時算上了新碧姐,不去白不去,去蹭一頓酒宴吃吧。”
“可是……”
“再說了,裁縫們我都不太熟的,我隻有你一個熟人了。”
裴英再三請求下,桃子終於鬆口道:“好吧。”
“太好了。“裴英笑嘻嘻道,“你上霜的時候叫上我,我也想一起。”
桃子點點頭,允下了。
第二日,裴英與新碧帶著箱子去了繡衣院,清點完後,將裁縫們做好的衣服用箱子裝了起來。新碧給裁縫們一一發了工錢,說道:“各位辛苦了,衣服都做得很儘心。少爺為了答謝,在瓊林居設了宴,讓阿英帶著大夥過去。”
“新碧姑娘不去麼?”
“我不得空,阿英替我也是一樣的。”
結束了為期大半個月的活,又發了工錢,裁縫們臉上喜氣洋洋,將箱子搬回慕雲的院子後,便跟著裴英和桃子一起步行去了瓊林居。一行人走到包間門外,裴英推開門,姚掌櫃已坐在裡邊了。
“姚掌櫃,久等了。”
姚掌櫃起身說道:“我也剛來,怎麼沒見新碧?”
“新碧姐忙著府裡事,抽不出身。”
姚掌櫃點了點頭,說道:“上菜吧,大夥都餓了。”招呼著小二上菜。不多時,小二們端著盤子魚貫而入,桌麵上很快便擺滿了佳肴,還配幾壺酒。宴席上,姚掌櫃招呼裁縫們給裴英敬酒,裴英假意喝了幾口,又招呼回去,一來一回,倒將敬酒的裁縫們個個灌的醉醺醺。桃子坐在裴英身旁,看著裴英與姚掌櫃你來我往,不禁有些氣悶。裴英全沒她自己說的那般“勢單力薄”,反倒是自己,孤零零坐著,沒有人與自己搭話,更像個外人。桃子沒滋味地喝著酒吃著菜,裴英看出了桃子孤孤單單的處境,有意與她說話,但桃子已沒心思應付下去,隻想快點結束這局外人一般的酒宴。終於捱到酒宴結束,兩人與姚掌櫃和裁縫們分彆,往回府的路上走去。
“桃子,我想去曲生街一趟,聽聞那裡有一家桃花源,是上次少爺帶回府裡的那家甜品鋪子,我想去看看。”
桃子無奈地說道:“不是剛吃完飯麼……”
“哎來都來了,也不遠,不如過去看看吧。”裴英挽住桃子的胳膊。
桃子在腦子裡盤算了一下,先去曲生街再回府,還是得繞點路。一頓酒宴已吃得自己精力不濟,桃子為難道:“非得今天吃嗎?”
“我們去買了就坐船回去嘛,我來付錢,好不好?”
耐不住裴英軟磨硬泡,桃子點頭答應了,兩人往曲生街走去。
進入曲生街,遠遠的,桃子看見了街儘頭桃花源的招牌,轉過頭剛想開口告訴裴英,卻見裴英抿著嘴看著另一個方向,眼神定定的。桃子止住湧到了喉嚨的話頭,順著裴英的眼神看過去,入眼處是一排酒館,曲生街街如其名,本就是酒館聚集之地。大大小小的酒館門口設了桌椅,門口坐著醉醺醺的酒客,喝酒劃拳,光看酒客的表情與動作,便覺得吵嚷。莫名地,桃子想到了自家相公,他平常似乎就愛在此處喝酒。想到這裡,桃子心下不由得猶豫了幾分,一邊走一邊暗中觀察著裴英的舉動。果不其然,裴英的眼神根本沒放在桃花源上,而是不停往酒館的方向瞟。
裴英在酒館之間搜索半天,終於看到了茅柴酒館,喜上心頭,拉著桃子走快了些,特意做出往桃花源去的模樣。桃子雖不知裴英究竟要去哪個酒館,但看著坐在酒館門口聚坐著的一堆人,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輕輕掙脫裴英拉住自己的手,說道:“阿英,桃花源就在前方,你去買吧,我在這裡等著。”
裴英隻以為桃子走累了,撒嬌道:“都走到這裡了,就陪我到店門口罷。”伸手欲拉桃子繼續走。
桃子往後躲了一下,搖搖頭,態度堅定。
桃子相公就在咫尺遠近的地方,裴英不願功虧一簣,繼續軟磨硬泡。桃子先是好聲好氣地推拒,而後忍不住了,喝到:“夠了,我知道你想乾什麼。”
裴英怔住,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話音,說道:“怎麼會,我明明……”
桃子截斷了裴英的話音,說道:“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吧。”
被這樣冷硬地拒之門外,裴英氣憤中夾著委屈,說道:“我隻是想幫你,怕你不知道你相公的為人,被他騙了。”
果然是,一詐就詐出來了,桃子默默地想道,隻是不知道裴英怎麼查到這些事的。
“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提了。”桃子轉身欲走。
“等等。”裴英焦急地拉住她,說道,“你彆走,你知不知道他是故意打你的,你們生不出孩子都是因為……”
“——裴英。”桃子轉過頭,看著裴英,眼眶泛紅,“彆逼我恨你。”
裴英被桃子狠絕的表情嚇住,鬆開了手。“我走了。”桃子轉身離開了,將裴英一個人留在原地。
裴英站在原地,腳像被凍住了,隻能徒勞地看著桃子一步步走遠的背影。耳邊,喧囂的人聲驟然安靜,如水漫過頭頂一般安靜而窒息。裴英漫無目的地走著,隨意找了一處河岸坐下,靜靜發著呆。或者,在此前被打的這麼多次裡,桃子並非沒有懷疑過,隻是她粉飾太平不說罷了。可能所有的事,她都一清二楚,喝醉酒是托詞,打人是挽回自己微薄的自尊,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接著過下去呢,繼續下去隻是在泥潭裡越陷越深,桃子不可能不清楚的。涼風吹來,冷得裴英打了個寒噤,裴英不願挪動,繼續呆坐著,茫然又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