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 再遇裴遙,慕雲夜深忽夢少年……(2 / 2)

方寸之地 電氣石的麵 4627 字 10個月前

“看起來是個伶俐的。”

“這孩子剛來時並不出挑,原先他學堂先生授課的法子不適合他,在書院學了幾個月,慢慢地便脫穎而出了。我看他聰慧勤奮,又知禮懂人情,便收了做徒弟。”

“老師的眼光一向好。”

“不知你這話是在誇我還是在自誇……”

“當然是誇您的。”

半個時辰後,沐澤如約回來了。慕雲告辭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叨擾了,老師早點休息吧。”

“快回去吧,舟車勞頓的,該休息的是你。後幾日也不必來請安了。”

沐澤將慕雲抱上輪椅,推著人走了。兩人回到小院時,裴英煮的藥剛好放涼,便隨著沐澤一起進了慕雲的屋子,待慕雲坐下,將藥碗遞到慕雲麵前,說道:“少爺,溫度剛好。”

回到屋中,慕雲臉上籠著一層厚厚的疲態,臉上白得沒有血色,接過了藥碗一口飲儘,遞回給了裴英,說了聲多謝。裴英不敢耽誤慕雲休息,接過碗便馬上離開了。

“少爺,現在洗漱麼?”

慕雲點點頭,抬起臉任沐澤幫他洗漱,雙眼閉著,微蹙著眉頭。

“少爺和恩師聊得不愉快麼?”

“不是,不關老師的事。舊地重遊,難免想起從前事。若非老師壽誕,我斷然不會再來此地。”說完,慕雲重重歎了口氣,睜開眼,眼神裡充滿鬱色,“如今看他得誌,還真是……不爽。”

“少爺是說那位朱師兄?小人也納悶,沈老師怎麼會有這樣無禮至極的徒弟。”

“他向來如此,以前還會收斂幾分,現在直接明明白白擺在明麵上,這樣也好,壞得坦誠。老師收徒並非全然自己做主,王公貴族們要把人硬塞過來,老師也不好拒絕。不說了,睡吧。”慕雲拍拍沐澤的肩膀。

慕雲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夢裡自己又回到了在書院求學的時候,已經許久沒做這樣的夢了。

夢裡自己還是從前那個年少氣盛的少年,身上添了許多已被消磨的銳氣。兩年前慕雲初入林海書院便嶄露頭角,無論是功課還是射藝,都名列前茅,一時名聲大噪。書院中的老師競相誇讚,天縱英才,順利地拜入了德高望重的沈老門下。

暮秋時分,書院在燕還山的隔壁山裡圈了一塊地,安排狩獵,往獵場裡投了些野兔、野雞、狐狸的小東西,權當讓學子們遊玩一番,過過射箭的癮。慕雲與一席好友騎馬尋獵,偶然在林中發現了一隻狐狸的蹤跡,那狐狸通身雪白,十分罕見的漂亮,卻也十分狡猾,在灌木中竄梭如風,蹤跡難尋。一行人比較著要爭個高下,各使神通去追狐去了,但其餘人或是追錯了方向,或是馭馬技術不到家,都被獵物甩開了,隻剩慕雲一人一直追到了山頂。前方是懸崖,崖下是深澗,那狐狸腿上中了慕雲一箭,流了不少血,眼見無路可走,狐狸身子壓低,近乎匍匐在地,雙耳也平垂著,做出一副畏懼之態。慕雲笑著熟練的彎弓搭箭,準備將這走投無路的狐狸一舉拿下。看著狐狸乞憐的綠色眼珠,片刻後慕雲歎了口氣,鬆了勁,說道:“算了,饒你一命。”慕雲翻找掛在馬匹身側的布袋,從裡麵提著耳朵揪出一直死掉的兔子,翻身下馬,打算送至狐狸麵前。那狐狸卻警覺地後退了幾步,慕雲隻好站定,將兔子擲過去,說道:“吃吧,小家夥。”狐狸湊近,鼻子聳動聞了聞,似是察覺對方沒有殺意,試探著咬了幾口。

“吃呀,請你的。”慕雲站在不遠處,好整以暇地等著。

狐狸驟然抬頭,似是看到什麼,害怕地要往旁邊閃躲,慕雲正覺奇怪,便聽到身後一聲尖利的風聲逼近,還沒來得及回頭嗎,頓覺腿上刺痛,站立不穩,往前倒去,慕雲雙手撐在地上,側頭一看,是一隻箭頭,貫穿了自己的小腿。能夠貫穿小腿的箭,定然不是尋常的弓射出的,是誰在暗算。慕雲冷汗漣漣,痛的發不出聲,眼前逐漸發黑,而後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入眼是陌生的帳頂,慕雲昏昏沉沉的,試著動了一下身子,心頓時涼了大半,自己的四肢全然沒有知覺,不聽使喚。門被推開,一位老者進到屋中,看到慕雲睜開了眼,問道:“慕公子,您現在感覺如何?”

“大夫,”慕雲久未說話,聲音沙啞,“我,我四肢一點也動不了了。”

“公子掉下山崖,傷到了經絡,需得好好休養,不可心急。”

山崖?那貫穿自己小腿的箭頭突然竄入慕雲腦海。

慕雲激動道:“我中了箭,是何人所為?”

“箭?公子並無箭傷。”大夫搖搖頭道。

“有的,在我右小腿,傷口肯定在,大夫您再看看。”

“公子不要再強辯了,在下從醫幾十載,怎會連這點傷都認不出,那明明是您那是掉下山崖後,被樹枝穿刺受的傷。”

慕雲見大夫油鹽不進,不欲強辯,便問:”我四肢動彈不得,何時能好。我為什麼會掉下山崖?“

“一定時日後定能恢複的。至於公子何故掉下山崖,在下並不知情。”

聽到能恢複,慕雲稍稍放心,但隨之而來的疑雲也籠罩著自己。

“我睡了幾天,我想見我的同窗,能否幫幫忙?”

“公子睡了兩天。您要見的人我會幫忙傳達的。”

“好的,多謝了。”

說完,那大夫收拾了藥箱出門去了。慕雲在床上躺著,不知等了多久,因為四肢動不了,翻不了身,背都被壓麻了,但還是沒有人前來。慕雲心頭煩躁,在屋內大聲喊人,想引起些動靜。果不其然,進來了一位陌生的小廝,問到:“公子有什麼吩咐?”

“我想見我的同窗。”

那小廝一聽,徑直退了出去,關上了門。任慕雲再怎麼喚也不回來。又在這屋子裡躺了幾天,漸漸地,暮雲也摸清了,這小廝隻負責自己吃飯與方便洗漱的事,若要問彆的,得不到任何答複。大夫承諾的一定能恢複,也不見任何跡象,除了那位小廝,再也見不到彆人,慕雲先是不滿地大喊大叫,但一點風波也引不起。到後來,慕雲知道喊叫無用,便沉默了下去,腦子裡反複想著被刺的那一箭,定然是有人存心加害,但自己消失這麼久,師長同窗無一人探望,怎會如此。仿佛被拋棄的恐懼感,深深地攫住了他。

不知這樣的時日過了多久,一天屋子的門被撞開,慕雲木木地轉頭一看,竟然看到了自家娘親。慕雲愣在原地,張著嘴說不出話,慕夫人看著那雙如枯泉的眼睛,心狠狠地刺痛,顫抖著問道:“怎麼會……”

慕雲感覺視野逐漸模糊,想道,原來我還是會落淚的麼,還以為自己死了……

而後的事情似乎隔著雨幕,模糊一片,走馬燈般在眼前閃回,回家路上遭遇山匪,家丁被屠儘,趕至家中父親因公被罷職,找來的醫師前一天還診斷為中箭毒,後一天便改口未曾受過箭傷。慕雲的生活仿佛被一張看不見的巨網罩了起來,不見天日,連帶著身邊的人也因此遭殃。在輪番籌謀好的打擊之下,慕雲與家中商量主動離開林海書院,安心在家養病。至此,生活終於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