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天，那杯子被曉梅不小心磕碎了一個裂口。那裂縫不大，甚至並不影響美觀，一個小小的修複術就能解決的事情，可他摩挲著裂口，將杯子收進了櫃子深處，再沒用過它。

曉梅再問時，他隻笑著搖頭，說那是小孩用的東西，不喜歡了。

一經碎裂的東西，哪怕修補到與先前彆無二致，也終歸是不一樣了。

活了這麼多年，他握住了王家家主的權柄，取得了父母都沒能得到的稱號，但王耀這個人真正擁有的東西，其實……並不多。

那杯子早就碎了，碎在了王家的內亂裡，當時他眼前糊著血，隻在匆忙間慌亂掃了一眼，連心痛都來不及。

大火滔天，沒有人會注意到長子曾經喜歡過的一個小小玻璃杯。

他曾經親手毀掉過太多東西了，所以，現在所擁有的每一樣東西，他都倍感珍惜。

而現在，那灘彩色的玻璃碎片又出現在了他眼前，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

王耀閉了閉眼，將所有情緒遮進眼底，再睜開眼時，他又是那位優雅的D級魔法師。

“……魔法師協會規定，一旦發現魔族出現在大陸，需要毫不猶豫進行抹殺。”

“為什麼?”

“因為你們是魔王的眷族，而魔王是人類最大的敵人。”

“誰規定的?”

“這句話你應該去問北方雪原上戰死的戰士們。”王耀的眼神冰冷。

“這麼多年來，魔王從未放棄過對大陸的進攻，在魔王魔力的汙染下，兩個世界之間的裂隙越來越大，出現在大陸的黑魔法師也越來越多，北方戰線的傷亡人數不斷增加。”

“你知道最近十年，那片寒冷的大地上死了多少人嗎？!”

王耀猛然收緊法陣，無數金線活物般從法陣中鑽出，死死纏在了少年的四肢上。

“是嗎?他們居然是這樣說的嗎？”

伊萬低低笑了兩聲，乖乖被纏住不動，他將目光放在黑發青年身上，突然軟化了聲音道:

“可是，我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耀，我的小星星，我對你的喜愛從未作偽。”

聽了這番話，王耀控製金線的手紋絲不動，心神卻恍惚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伊萬突然站了起來，不顧深深紮刺進血肉中的金線，笑容溫柔依舊，渾身淌著血走到了王耀麵前。

王耀的手顫了顫，始終沒有讓套住伊萬脖頸的那條金線切斷他的頭顱。

伊萬俯下身，給了他的小魔法師一個吻。

感受到額頭上溫熱的觸感，王耀的眼睫顫了顫，放在膝頭的手倏然蜷起。

青年抬起頭，目光直直撞進了那雙紫晶色的眸子裡。

他仿佛能看到其中湧動的情感。

“……你對我的喜愛從未作偽?”

王耀直視著伊萬的眼睛，低低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從森林中第一次見麵開始，這隻小熊就對王耀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親近。原本王耀以為這是他曾瀕臨死亡的緣故，因為恐懼，所以對他格外依賴。但自從伊萬恢複人身後，這股異樣感就越來越強烈。

他說，他是他的太陽、他的星星、他的珍寶。

那情感如此強烈，即便來源不明，仍像黑暗中的火源，吸引著王耀靠近。

但很可惜。

王耀將身體靠上了椅背，柔軟的織物摩挲過暗沉的傷疤。

背後的傷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沒有毫無來由的情與愛。

他滿腹猶疑、舉棋不定，目光停留在伊萬身上的時間逐漸變長……偶爾，夜深人靜時，看著對方安靜的睡顏，王耀也曾思索，為什麼呢?吊橋效應、雛鳥情節、一見鐘情……明明有這麼多人類發明的詞語能夠解釋伊萬的行為。

但為何他在試圖說服自己接受伊萬濃烈的情感時，心底總會冒出輕微但無法忽視的違和感呢？

簡直就像伊萬渴望的不是這個人，而是他身體深處的某種東西。

而這一點，在他看過禁書室的文獻之後，得到了確認。

王耀輕輕閉上眼，複又睜開眼，表情仍舊平靜如常。

伊萬的舌尖輕輕頂了頂上顎，他有些疑惑，他發現王耀的臉上沒有自己想要的神情。

美麗的青年抬起手，纖長的手指撫過少年脖頸上血淋淋的傷口，最後停在了伊萬的臉頰上，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幾道血痕。

他用金線固定著少年，雙手溫柔地捧住他的臉，像捧著稀世珍寶。如果忽略那些斑駁的血跡，這副場景仿佛聖堂的神父賜予虔誠的信徒恩典。

王耀湊近對麵的人，麵上是罕見的冷漠，他低低開口:

“你對我的喜愛從未作偽……伊萬·布拉金斯基，魔族是怪物，怪物不懂得愛，魔族不可能愛上人類……

“你並不愛我……”

“你是想要吃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