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了半個時辰,梨川見天色漸晚,確認聞照林消氣後,起身欲回中峰。
聞照林停筆,盯著梨川,“我送你。”
他想給梨川三七散,想問這半月是不是在伏靈塔受罰,想問他是不是仍想下山。
梨川平日春風化雨,力所能及照顧周圍的人,但內裡很有主見,認定了某事便不會輕易退讓。
“我也去。”宋知椿想跟著去。
“你還帶著傷呢。”聞照林不理會,拉著梨川便走。
宋知椿在身後怒道:“我是手傷,又不是殘疾。”
酉時四刻,晚風徐來,桂香浮動,黛青色囿山靜謐。
聞照林不但送行,還送到了梨川的住處,輕車熟路地推門。梨川關好窗戶,聞照林點燃桌上的燭燈。
“為何同知椿鬥氣?”
“你半個月去哪了?”
兩人同時說出口,具是一怔。梨川見狀,率先開口:“抱歉,讓你擔心了。”
他好像猜到聞照林為何與宋知椿置氣了,下山的人選是宋知椿一時嘴漏說出的。
“知道就好。”聞照林冷哼,拿出三七,放在桌上。
“這三七....”
“你覺得我是為誰?”聞照林冷哼。
梨川收不住笑意,他掀起褲腳,白皙勁瘦的膝上青紫大片,觸目驚心。
聞照林蹙眉盯著他的膝蓋,俊逸的臉上滿是不虞,隨後錯開視線。
“沒事,看著嚇人,過幾日就好了。”梨川笑了笑,利落地上好三七,忙放下褲腿擋住淤青。
“知椿並非有意,何況是我執意下山,忤逆了師尊。”
“你還是要下山。”聞照林麵色一冷。
“時雩、茗玉......”
“杜時雩不日便成年,茗玉遠比杜時雩堅韌,這兩人誰需要你護?”聞照林脫口而出,說完有些後悔。
梨川啞然,借著深呼吸掩飾歎息。他四歲被覃儒義帶上山,中峰兢慎殿不像四峰,並無其他弟子。此後十六年,獨二人深居於此,守著一殿、一塔和四角天空。
他幼時鮮有玩伴,覃儒義孤僻嚴明,童修們自然對他的弟子敬而遠之。直到後來杜氏姐弟、聞照林和茗玉入山,他便不再寂寞,也發至肺腑珍視他們。如今被聞照林點明這些人都不需要他保護了,難免有些失落。
“抱歉。”聞照林低聲道。
“時霜姐、時雩、你都在各峰,皆有同峰師弟師妹。唯獨我一人習業於兢慎殿。我曾和你說過我將宗門視為家,但他們這一走,這山對我也去了一半牽掛。”梨川不願爭吵,耐心地剖白心意。
“那我呢?”
梨川聽到這話,腦中空白幾秒,字字清晰地道:“你在山中,我自迢迢天涯,夜夜歸心。”
說到底,梨川下山與否本就不需要他應允,但他們兩人,一個毫不遲疑得想要對方滿意,一個理直氣壯得表達抗議。聞照林沉默,心中苦笑:至盼你能趕在我登臨之前回來。
屋裡靜悄悄的,梨川不想見他沉著臉,兩手合十,對著燭光比劃手影——一尾魚倒映在地上。
“鶴兒,彆不開心了。”梨川擬出咕咕的聲音逗他。這是兩人兒時的把戲。
聞照林一手撐臉,無奈露出笑意。魚與鳥地上同遊,床前人影成雙。
八月十五辰時,兢慎殿前,諸峰弟子雲集於囿山校場,端坐在仙術搭建的三方看台上。人潮似浪,聲色嘈雜,弟子們正圍觀喝彩著台上的比試。
“快看快看,青陽劍閣的大師姐和明陽十四樓的大師兄比試。”
“我猜還是時霜師姐會勝。”
“宗友,敢問明陽書院的如何能與劍閣比試?”
“你剛來的吧?”
“是啊,剛入宗數月,西峰總章受教。”
“南峰明陽十四樓藏經,南峰弟子皆博覽群書,博聞強識,並將所讀文記蘊藏於神識海中,仙法越深,神識海存量無限。”
“這我有所了解,入宗指南有介紹。但書院怎麼和劍閣打?”
“南峰弟子雖習文,但這台上的是明陽十四樓的大弟子聞照林,照林師兄得宗老真傳,其神識海不僅取奇珍如探囊中物,還破通六合,穿梭其間,可遊乎四海,縱橫江河。你且看他如何演示。”
“我還聽說照林師兄是朗庚皇子,因殿前失儀,突發瘋疾,才被送入宗門。”一人低聲道。
“開始了!開始了!”有一人驚呼。
台下熙熙攘攘,台上風起葉揚。校台上,有兩名青衣弟子持劍對峙。少女手持長劍,一襲瓷青色銀繡紋束袖外袍,菘藍發帶將青絲高束,眉棱英氣,玉麵朱唇。左頸手掌大小赤緹色胎記從耳後隱入領口,胎記用靛菘藍刺青寥寥幾筆,勾勒成一幅無尊神印。
她對麵的男子身姿高挑挺拔,衣帶飄逸隨性,但劍眉星目,深邃冷峻,青衫難掩一身清貴,如雲中仙鶴,手中並未持劍,背手立於台前。
“囿山宗訓,秋日比試,意在會友。劍向咽門,點到為止。”覃儒義的聲音響徹校場,比試正式開始。
“東峰青陽,杜時霜。”杜時霜抱拳行禮,而後執劍對峙。
“南峰明陽,聞照林。”聞照林還禮,落下右手並從清風中取出一把墨青色竹仗。雙方一觸即發,揮器相迎。
在兩劍即將交鋒時,聞照林穿入神識海中,移形換影,消失在場內。而後,從杜時霜背麵憑空出現,刺向杜時霜。杜時霜猛收劍勢,翻手挽過幾道劍花,劍抵在身後擋住竹仗。
聞照林沒想過一擊即成,又劃開神識海,霎時千身萬影,從杜時霜八方閃現,直指咽喉。杜時霜身法敏捷,揮劍數招以禦,招招抵擋四麵而來的劍氣。
場上劍氣、身影、風鳴四湧。聞照林步步緊逼,攻擊綿密,出其不意,將杜時霜囿於方寸之地。杜時霜見招猜招,未落下風,但無反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