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漢九天劍星落,杜時霜心中默念咒術,數以萬計青陽峰上的寒劍應聲而來,如驟雨傾盆直下,穿透穹頂萬窟,道道天光乍破,墓室得以窺見天幕。
杜時霜並攏兩指略動,如麻的劍雨彙流成劍瀑,排山倒海擊向橫空在她身上的骨劍,千磨萬擊,骨劍劍陣隱有勘破之象。
金玉骨劍身緩緩上升,發出刺眼光芒,狀如冥河聖蓮盛放,撐起了襲來的千丈劍瀑,擋住萬劍的凶猛攻勢。但鐵劍不及古墓中無名骨劍的堅利,斷劍的碎鐵脆生落地,片刻沒過棺床。
“垂死掙紮。”象莽忽化為人身,右手撐在杜時霜的耳側,冰涼的怪手綿密點著她肩上的血洞。
杜時霜隻覺傷口處灼熱,血染青袍似潑墨。
“紅顏枯骨,白梅落泥。”象莽神情淡漠,站起打算給她最後一劍。
突然,杜時霜拽過她的肩膀,強拉她趴下,袖中抽出一把銀光短劍,猛地刺入她的肩部。兩人魂血相融,杜時霜滿腔劍意正沸騰,觸發了血暈光陣蕩開,月白、金玉、暗紅三色交相輝映,墓室一陣天搖地動。
杜時霜暗生驚顫:“是魂契。”腦中如有更夫夜深突敲銅鑼,一陣心驚肉跳,鏗鏘的錘擊聲在她的體內生生鑿出第二道劍心。
象莽從她身上爬起,饒有興致的看著手背上的契紋。
“你刻意為之?”杜時霜驚駭,怒道。
象莽肉身不似惡靈,杜時霜未有過殺念,弄清原委脫身離去作罷。然而象莽化身成無名骨劍,分明可以將她一擊斃命,卻遲遲不下殺手,顧左右而言他,更是變回肉身,露出破綻,逼她出擊,引她入甕。
“陰差陽錯,陰差陽錯。”象莽一手撐臉,無畏笑道。
“如若擔心我等是盜墓賊,暗中觀察即可,何必現身?即現身,在墓外就該知曉我等非為你來,何須拖我入墓?即入墓,若恐我外傳,一劍封喉作罷,何必再三激我出擊?你究竟想做什麼?”杜時霜詰問。
“我被封在這墓中三百餘年,想出去走走。”象莽說。
“我若不肯呢?”杜時霜對這番說辭存疑,但事到如今,無從追究。
契約已結,人劍合一,她此趟哪怕查清了黑影也不可能帶著這把劍帶回山中,象莽來路不明,她不能置囿山三千弟子安危於不顧。
“不肯?我可是百年骨劍,無堅不摧,縱使萬劍齊下也望塵莫及,你合該謝恩才對。”象莽煞有其事,笑說。
“為何是我?”杜時霜質問道,側抬起下巴看她,眼中儘是不解,不因這些歡喜,倒覺心中慍怒。
“我見你的功力,勉強可配我。再者,我喜歡你的胎印,和我一樣殘缺。”象莽側坐在棺簷上,搖搖左手,偏頭看她。
杜時霜良久不語,心中疑雲重重,悔輕敵以至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兩人對峙,誰都不肯退讓。
“不願又如何,血魂契,人劍合。我劍淩雲起,千裡無他跡。以你現在的修為,我若不願,你還能招來萬劍鎮我嗎?”
杜時霜英眉緊蹙,驅動劍意,誰知體內骨劍蠻氣十足,死死壓製另一道劍意,以她現在的修為,不足以製衡住象莽,莽這一字,人如其名。
她暫且沒想出破局之法,沉吟道:“那就走罷。”
與此同時,梨川緊追黑影而去,隻身入密林。微風潺潺吹動幕籬,俊逸的臉現下繃緊,斂容屏氣,梟視狼顧。
這野嶺荒山中,淡墨草木在濃霧中猶如百鬼夜行。
梨川提劍追來那黑影卻不知所終,他停下腳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環顧四周,心中運起咒術,可勘測百裡存物。
梨川耳尖輕顫,耳後落葉沙沙聲,轉身回頭,下一秒腦中弦斷空白,心膽俱裂。
隻見一高八尺,身量魁偉的男子站在他身後,近在咫尺卻無半點聲息。朝他伸來的右手僅剩三指,左腿下肢不知所終,渾身千孔百瘡。
濃稠黑氣從窟窿、斷肢創口中溢出,密密麻麻如千百個馬陸蟲巢穴,遠遠看去似被一團黑氣包裹。
男子頸長八寸,怪誕不經,麵中如受劓刑,隻有一鵝蛋大幽冥黑洞,僅剩半掌大小的皮膚敷在臉上,雙頰、嘴周、咽喉白骨森森,一黑一白更顯恐怖。
這幅非人非鬼的麵孔陡然收入眼底令梨川膽顫。
山中年歲無憂,不諳世事,梨川初次見到如此古怪模樣,背後冷汗浸濕,忙穩住心神,長劍出鞘,劍風貫林,提劍朝黑影攻去。
黑影連連後退,卻隻是左右抵禦,全然不做反擊。
梨川幾道劍花、掃腿施展,招招皆被化解,始終距他一丈遠。他暗道:這黑影似無鬥誌。
糾纏半晌,雙方僵持不下,他變換著劍法與對方過招,久不占上風,他也未見浮躁,一麵出擊一麵凝神留意著黑影的身法。
他停下步子,收住劍意,打鬥中那點懼意儘消,一人一影在落葉中纏鬥。
忽然頭頂傳出寒鴉亂啼,聲聲驚山,嗖嗖幾聲,密如雨絲的千劍穿林打葉,打散濃霧,馳如雷電朝花子墳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