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燈 東風夜放花千樹(2 / 2)

“我沒有。”杜時雩正纏著茗玉玩鬨,聞言抬頭不解道。

畫室內,梨川手指靈動地用竹條編織出朵朵蓮花河燈的骨架;聞照站在他身旁,玄手在絹布上繪出花瓣的形狀;茗玉和杜時霜剪裁、著色,時不時低聲聊著該如何配色。

杜時雩無所事事,見書桌上筆墨紙硯備齊,靈機一動,龍飛鳳舞寫下幾行字,將宣紙來回折疊,反複琢磨半晌,一朵紙墨蓮燈悄然而生。

“姐、你們快看!”杜時雩歡呼著引來眾人目光。

他們來回觀賞,瞧著有趣,著手也打算紙墨燈。杜時雩為眾人取來筆墨,梨川揮毫,可待停筆,一點濃墨滴落。他眉頭一鎖,隻見紙上唯有一個“離”字,眾人儘歡,無人過問他乞巧節何以會寫下“離”字。

一陣風繾綣著黃燦的落葉吹入,填滿一室欣融。梨川站在畫桌前,師姐、師弟、師妹近在咫尺,言笑晏晏。聞照林依舊在他身旁,神色專注,靜謐無言。

梨川湊近到他臉側,聞照林忽得偏過頭,抬手將紙移開,垂眸幽深帶鉤,低聲道:“想知道我寫什麼?”

周遭喧鬨銷聲匿跡,兩人呼吸相聞。梨川心跳一窒,覺得倆人太近,不自覺地點點頭。杜時雩見他倆耳語,湊過來好奇地說:“我也想知道。”

聞照林不理會右側的杜時雩,朝梨川前傾,玩味又直白道:“我若不願呢?”

梨川霎時明白他的意圖,隱秘生出三分赧然,可嘴甜嬌嗔他素來不拿手,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師兄,我想看。”杜時雩也估摸出聞照林的意思,毫不在意道。

聞照林仍不理會,施施然等著梨川。梨川與他對視幾秒後,隻得咬咬牙,正欲開口,被杜時雩打斷。

“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墨寶糾結有何見不得人?”

杜時雩逆反心起,一邊說著,一邊提起宣紙垂下的邊角,絮絮念道:“雲漢四渺渺,相去兩依依。久恨烏鵲橋,不赴白玉京。”

聞照林臉色乍黑,神識海大開,杜時雩手中的紙憑空消失,又重回他的手上。薄薄的宣紙曆經起起落落變得有些褶皺,聞照林望著皺痕沉默不語,拾起筆重新書寫。

杜時雩訕訕地看著梨川,眼神求教該如何是好。梨川趣味盎然地看聞照林忍氣不發做的樣子,被他警告一瞥,隻得強忍笑意,輕柔拿起被他擱置在手邊的“廢紙”,便拉著杜時雩走了。

“此四句應景,時雩教我折成了花燈,可好?”

手掌大小的紙墨燈落在聞照林眼前,他盯著眼前的花燈,心中歎氣,隻得作罷道:“你總愛偏袒他。”

梨川一怔,忙道:“我向他求教做此燈,是為你展顏,非為他開脫。”

......

湖波探水月,將照二三人。

囿山夜幕四合,今夜七夕,四峰弟子提著各色花燈臨畔取樂。戌時一刻,北峰穀底溪澗,盞盞河燈至上遊一應傾下,昏黃花燈輝映著十裡的夜色溪水泛赤,恍若瑤池融月,星雨垂落。

杜時霜、杜時雩和茗玉三人一同乘舟觀燈,小船被數十隻蓮花燈簇擁。

“這燈怎麼還是上下兩盞。”杜時雩一手撐著船,揉揉眼睛。

茗玉撥弄著溪水,笑道:“師兄,你是數眼花了,那是倒影。”

杜時霜一手托臉,高枕星夢清河。

“梨川和聞照林呢?”杜時雩問。

“不知,方才我們在河畔放燈,照林師兄扯了扯哥哥的袖子,他們溜走了。”

杜時雩嗤之以鼻,聞照林也不是頭一回了。

彼時溪澗下遊,一架石板曲橋橫在水麵上,聞照林與梨川站在橋上,背對澄明的伏靈塔,麵朝溪水的走勢,幼稚地猜下一盞經過橋底的花燈會是什麼樣式。

“我猜是兔子。”

“錯了,是魚燈。”

......

兩人玩累了,聞照林雙手抵在橋欄上,他問梨川:“畫房做燈時,你寫了什麼,為何蹙眉。”

梨川手中還拿著他的那盞紙墨燈,心頭溫熱,笑道:“久未文墨,提筆忘言罷了。”

“你今日似格外開心?”他看向聞照林,發覺他眼底暖意浮動,不遜與鋒芒儘消,不由問道。

“倘若我說,與你同遊,無不歡喜,你可相信?”

梨川隻是看著他,好一會提起嘴角,自言自語道:“今宵極樂,我心迷夢醒難忘。”

與今夕、何夕約定的嵌瓷雕、不合時宜的金黃銀杏、畫室的無形阻攔、不假思索寫的“離”、一切景象的割裂與蛛絲馬跡......此時此刻,梨川在夢裡清醒,他正隻身甜夢鄉,久夢不醒,卻由衷覺得此夢真切。

“放完這盞燈,也該醒了。”他站在橋上,手捧著河燈懸空,心道。

他雙手一鬆,虔誠地看著紙墨燈緩緩墜向河床。微弱地燭燈逐漸靠近深黑的水麵,照亮橋下黑影非人非鬼的畸麵,一雙眼,空洞的鼻子在水底與他對望。

梨川猛然睜開雙眼,呼吸沉重,不住地喘氣。他花了幾秒盯著頭頂的床幃,才反應自己是在客棧。

霎時的夢魘讓他一時心驚,他坐起身,揉揉眉間,調整呼吸,月亮空明白淨,透過窗欞照入室內。他現下睡意全無,隨意披了件外衫,提劍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