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梨川怔楞片刻後,笑意浮現,跳下樹枝,來到聞照林的身旁。
象莽挑眉看著梨川上一秒抱劍肅穆,下一秒鮮活歡愉,拖著臉說道:“酸木頭,你還有這幅麵孔。這是你哪位?”
“囿山明陽,聞照林。”兩人站定,聞照林施施然抬眼看象莽,一襲青衫竹仗,還帶著囿山的鬆木露水風。
“姓聞,你是朗庚皇室人。”骨劍意乍起,樹葉沙沙作響,象莽眼中隱隱全白。
梨川一言不發地走在聞照林身前,擋住象莽的劍意,“象莽姑娘,他如今隻是我師兄。”
象莽眯眼看了聞照林好一會,篤定道:“三年前,我見過你。”
聞照林並不作答,而是反問:“你是乾象的帝女?”
“是又如何。”
“乾象亡國六百年,而今朗庚已不知十幾代已過,公主若要我的命複國,也不過杯水車薪。”
象莽的金玉骨劍氣更盛,梨川的佩劍感受到危險,發出劍鳴。
他更加緊靠聞照林,神色不改,心中狐疑:聞照林心思深沉,非意氣用事之人,若就為了象莽的三言兩語便說出挑釁之話,不似他的行事作風。
“哼,積水生淵。”
聞照林蜻蜓點水般拉住梨川的手腕,安撫了他有些慌亂的心緒。迎上象莽的目光,“我去停樵,是尋官都。”
官都。官都。
象莽陡然聽到這兩個音,喉嚨似有刀割難咽,不斷的喘氣來忍下悲淒,她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你尋官都作甚?”象莽失聲道。
聞照林目光沉沉的看著象莽,“曾有人告訴我,知過能改,是為勇。”
梨川聽到此話,暗暗記下“官都”二字,聞照林私自下山原是為此...他從未聽過這兩個字,
不知是人是物,又是什麼過錯能讓聞照林耿耿於懷。
“是為勇?哈哈哈,你當真不知道官都在哪?”象莽大笑道,麵容因笑意有些猙獰。
“六百年,滄海桑田,公主願意告訴我在哪?”
“你也配知道?”
梨川看著聞照林眸光暗淡卻一言不發。
“你瞞了他們所有人?”象莽朝梨川揚揚下巴,問聞照林。
他依舊不說話,算是默認。
“料你也不會開口。酸木頭,你當心養虎為患哈哈哈。”
他一直靜默等兩人說完,並不將象莽的話聽到心底,淡淡道:“恕梨川掃姑娘的雅興,今夜匆忙,他日再與姑娘促膝長談。”說罷,略施一禮,便打算拉聞照林離開。
聞照林走前眼尾瞥了一眼象莽,神識海一開,兩人便到了梨川的住房。
知道聞照林私自下山的人少之又少,花子墳又與黑影扯上關聯,梨川不急著問出滿肚子的疑問,而是取出一件長袍為他披上。
此刻的聞照林麵上如長夜般凝重,心事似濃霧難散。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你這種神情了。”梨川半天歎氣喃喃道。
朗庚端寧十七年,是歲孟春二十一日,冬雪未消,春寒料峭。
卯時四刻,春天亮遲遲未亮,囿山宗山門今日卻燈火通明。十歲的梨川跟覃儒義的身後,細雨碎雪在素色的油紙扇上暈開。他遙遙看見山下車如流水馬如龍。
數十車馬停在山腳,黑壓壓的仆從舉著宮燈,有數百人卻無一人說話,皆屏氣凝神,躬身垂眸。
梨川從未見過如此陣仗,不由攥緊手裡的傘柄,等著山下的客人露麵。
正中央被駿馬仆從團簇圍住的馬車上,一隻蒼白的手掀開車簾,露出鈷藍色狐裘的邊角,而後一位清俊的少年出現,月白色的團絨裹著的他冷凝的臉,容貌如霜雪沁人,唇白似久病初愈。
他雖站在山腳下,眼神卻睥睨百丈台階上的仙修們。
覃儒義並不打算動身去迎,方乞桓也隻是笑眯眯地站在原地,兩手收攏在袖中,傳音道:“舟車勞頓,十殿下。”
聞照林板著小臉站了一會,傲立地等他們下山相迎,但最終敗下陣來。
他沒理會奴仆伸過來攙扶的手,身姿如鬆挺立地走下馬車。身旁的人訓練有素地油紙傘,始終落後半步的距離為他撐傘。
聞照林不卑不亢地走上台階,領著一眾手捧登門禮的侍從。
至半山腰,他強忍喘息,穩穩地作揖行禮,而後朗聲道:“晚輩聞照林,前來拜師。”姿態不似拜師,倒像在宣戰。
梨川還是第一次見皇家人,不自覺好奇看著聞照林,胡思亂想道:原來是拜師...這十皇子似乎身子不好...翹著比時雩入山時還疲憊...冬天穿得厚,狐裘加身也消瘦...
方乞桓拱手還禮,笑著徐徐問道:“是你一人,還是你一乾人等?”
聞照林聽到此話便明白他的意思,手一抬,後方的奴仆自覺駐足,他接過一盞宮燈,一步一步走完剩下的山梯。
梨川舉著傘,看見雨雪逐漸打濕聞照林的頭發,狐裘的毛領看不出材質,水珠顆顆掛在毛尖上,雙唇因寒冷凍得發白。
等他爬完最後一個台階,梨川才鬆了口氣,聽見方乞桓說道:“你可想好了?”
聞照林垂眸,雨水順著眉睫落下,山上雨雪更烈,爭奪他的呼吸。
“十皇子聞照林欺主罔上,悖逆不改,戴罪去囿山宗祈福罷。”
這是大殿上,端寧帝給他的判決,沒有歸期。
“照林彆無他選。”聞照林對著方乞桓答道,眼底鬱結。
覃儒義大手一揮,一眼望不到底的囿山宗入山階不翼而飛,寶馬香車,燈火奴仆消失在雲煙裡。
“那便走罷。”
聞照林沒有一點留戀,攏攏裘衣禦寒。忽然一把傘出現在他的上空。
他瞥了一眼身旁,隻見那個一直貼在仙長身後的小孩朝他溫煦笑著。
他從小到大第一次受人脅迫,在眾目睽睽下冒雨狼狽前行,又見一與他同歲的男孩衣冠楚楚,梨川臉上的笑意便有些刺眼。
“多謝。”他不痛不癢地婉拒,扭頭加快腳步,躲開遮蔽。
梨川隻是想為他撐傘,不料遭人冷遇,有些茫然地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執拗地上前再惹人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