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走後,偌大的寢殿再次陷入沉寂。紗簾後,霍淵麵色晦暗不清,似笑非笑地把玩著手中的折子。
這世道他早已倦了,老天多給的時日他並不稀罕,甚至有些腹誹。隻不過如今,事情到變得有趣起來。
楚雲到家時天色已晚,父親還在朝中沒回來,下人傳話說母親曹氏在前廳等著她用飯。
說起這位母親,府裡的人常說小時候楚雲和她很親。但楚雲十七歲那年落水時腦子進過水,總記不起往日的事來,還是芳荀整日與她講才逐漸有些印象。
也正是她記憶模糊那段時期,她對還身為皇子的霍淵一見鐘情,閨房與芳荀吐露心聲時被母親聽見。母親對她發了好大的火,自此便從未過問過她的事。今日忽然等她用飯,必定是知曉了她入宮之事。
果不其然,楚雲剛坐下,曹氏便發話了。
“聽說你今日入宮了?”
楚雲知此事瞞不住,便坦白道:“是。”
咚!
筷子被重重拍在桌上,一向端莊的曹氏指著楚雲幾乎吼道:“我早說過,讓你離他遠一些。從前也就罷了,如今你也瞧見了,他連父兄都敢殺,你就不怕他生吃了你!”
事到如今,楚雲隻能寬慰自己占著先機,又洗心革麵,讓霍淵生吃是必不可能的。擠出一抹笑道:“娘,女兒知道,但女兒有自己的打算。”
曹氏氣得捂著胸口順氣,“你有什麼打算!你可曾為你爹娘打算過,非得害了一家老小才滿意?”
楚雲拿筷子的手一抖,此時霍淵還未曾做過威脅楚家的事,但母親從來都不看好霍淵。
霍淵還是個孤僻不受寵的皇子時,母親就說這人是豺狼虎豹,不讓她與他有乾係。後來他果真忤逆,驚駭朝堂坐上龍椅。如今又說接近他會害了一家老小,上一世也確實如此,楚氏九族除楚雲一人外,滿門抄斬。
楚雲自嘲一笑,她又何曾不知那人身邊是虎穴呢?可她沒得選,況且,她不認為鬥不過,畢竟她知曉許多事情的先機。
一頓飯吃得不歡而散,楚雲也沒什麼胃口,回房讓芳荀備了筆墨,她要趁這兩天將所有的事梳理一下。
前世霍淵以冊封楚雲為由將她父親楚宏盛升了相國,表麵上予以重用,實則讓他牽扯進朝中擁護先帝一股勢力中,使其越陷越深,最後在庸王謀反案中誅了楚氏九族,順帶清理了朝中反黨。
庸王謀反,這是前世震驚朝野牽扯範圍最廣的一案,朝中重臣聯合庸王逼宮謀反,可霍淵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消息,早有防備,最終將一眾反賊一網打儘。
外人不知,楚雲卻很清楚,給霍淵透露消息的,正是她自己。也正是這一案過後,霍淵允了她後位。
自那以後每個輾轉難免的夜晚,楚雲都在寬慰自己,父親謀逆牽連一族乃是咎由自取,可後來才知,這滅門的慘案竟然從一開始便是她一手促成的。
楚雲雖不願再想起此等往事,但為了梳理清楚各事件,還是將這些一一寫了下來,直到半夜累得伏案而睡。
第二日她醒得格外早,若是她沒記錯,聖旨一早便會來。可她左等右等,沒等來冊封的聖旨,反到等來了宣她入宮麵聖的口諭。
楚雲起身的動作一頓,這個時辰朝中應當還在議事,怎會宣她麵聖?
她在路上旁敲側擊向周浦心打探,但對方卻並未透露半個字,隻說等入了宮便知曉了。
楚雲心中一半疑惑,一半不安。上輩子她受封時並沒有這些事,因此也不知接下來會麵對什麼不過她還是慢慢鎮靜下來。
要改變一些事,必定要接受一些改變帶來的後果。無論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什麼也不怕。
下了馬車,周浦心直直將她領到了承乾宮,這是文武百官議事的地方,楚雲即便是上輩子當皇後的時候也沒來過,不免有些發怵地停下腳步。
裡麵卻已傳來了高亮的聲音:“宣楚氏女進殿麵聖。”
楚雲這才動了腳,一腳踏進宮門,兩邊的大臣紛紛投來打量的目光。
楚雲強迫自己抬起頭。好歹也是當過皇後的人,不能慫。
她將手指擰得發白,走完那條路時竟覺得像走了一生般漫長。
到殿前行完禮,楚雲才敢抬眼去往高坐明堂的那人,眉眼帶笑,單手扶額,竟也直直地望著她。
楚雲忽然想起前世某些時刻望著這雙眼睛時,下一秒將要發生的事,一股寒意直躥胸口,在手心狠恰了一把才強迫自己回過神。
然而那人隻是掩嘴打了個哈欠,雲淡風輕道:“既然你們都反對這法子,朕便把獻策之人找來,你們反對的,有疑惑的,儘管問她。”
這人這時候已斂了笑,好似一副無辜狀,楚雲微微皺起眉頭。
絕不是這樣,隻要他想,沒人能阻止。
故意召她進宮說這番話,難不成隻是為了為難她?
朝中頓時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獻策的竟是一女子,更沒人想到,皇上竟然會召這名女子上朝議事,一時竟無人敢開口。
霍淵也不管,就這麼靜等片刻後,終於有人站了出來。
“臣鬥膽請問姑娘,朝廷已向江南下發救濟糧,免去今年征稅,還花重金安頓難民,如今江南水患地區已基本安定,國庫也虛空,姑娘這時候要挖河道,不是勞民傷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