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醫院。”我□□把後背安置在並不舒適的座椅上,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地址報給出租車司機。疾馳的空氣並沒有驅散車廂內令人作嘔的煙草味,我摁住腹部的手指指節泛白,駕駛座上的大叔怪異的發音在我的耳邊變成了錯亂扭曲的音符。
連續的加班和不規律的進食令我原本岌岌可危的腸胃狀態徹底陷落。原本被粗暴阻隔的汙水代償性地潰堤而下,咆哮著席卷了街道,所有虛假的整潔付之東流。
司機似乎對我的不應答感到無趣,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點了一支煙,車廂內再一次雲煙繚繞。
……
“到了。”那聲夾雜著嗆人煙草味和粘連口音的逐客令把我呼之欲出的咒罵塞回口腔,壓進舌底。我提著背包拉開車門,在莽撞中撞到了手臂。
薄灰遮掩了告示牌的金屬色澤,那些薄金屬片的直立似乎是因為被透明的蛛網籠罩和牽連著。我遠遠得繞過那些脆弱的破敗,在掛號區漫長的隊伍前等待。
“緊急通知,應公司要求,該部門所有員工本周末加班,在本周結束之前完成並提交該項目。”一條短信,像是充滿惡意的海綿,吸收了我情感中的水分,我甚至覺得,它也風乾了我的胃。我的一部分變得輕盈,逐漸難以感知疼痛,如同蕩起波紋的湖麵再一次變得平靜,隻留下羸弱的低語。
突如其來的薄風牽動了手機鈴聲,那些曼妙的旋律在屏幕上勾勒著“父親”的字眼,我接通了電話,在聽到那破舊琴箱般的聲音時,喉間傳來一絲哽咽。
“母親的病情惡化了,醫生說需要儘快手術……如果你發了工資……”後續的聲音似乎堵在手機狹窄的聲筒裡麵,怎麼也聽不真切,我大抵是做出了某種承諾,足以令我越過禁忌的壁壘,因為屏幕的那一邊已經徹底失去了聲音。
如果說蒼白遺忘的預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逐步失去自己的每一個器官,每一塊血肉,每一根骨頭,忘卻每一次徒勞無功的掙紮,那大概,就是在這裡吧。
手機的顯示屏仍然亮著,幾分鐘前的短信附帶著閱覽記錄皇而堂之地閃爍,像是在索取命運的價格。我將手中的掛號條攥成一團,攜帶著不複存在的胃部走出候診室,把每一步跺得很響。
這一刻,我的世界萬籟無聲。
……
失音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我不知道。就像是海浪間漂泊的一葉扁舟,攜帶著鹹澀的海水摧毀了導航,被扼殺了完整,垂直墜落於無生命基質的暗淵。
敲擊鍵盤的手指因為得不到按鍵的回應而僵硬,我的同事在詢問著什麼,大概是食堂的午飯邀約。我沒有發出聲響,隻是緊緊得盯著不斷開合的唇,失去反饋矯正的處境抹去了我開口說話的能力。
失去胃部的身體無法承受食物的征伐,我沒來由得想起食堂油膩的飯菜,口腔中溢出令人作嘔的酸苦味。我從拉開抽屜,取了一罐汽水倒入口中,卻沒有預想之中的酸甜。口中破裂的氣泡勾戈並刺痛了舌頭,漸漸地,連舌尖上的爆炸感也消失了。
我沒有接通那則尾號熟悉的電話,窗外被鋒利葉角切割下來的碎光在我的眼中不成具象。我像是一條沙灘上擱淺的魚,身側隻剩下滋滋作響的高溫,與粗糙沙礫打磨的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