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津的這場雪真的下得很大,可以說是近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皇宮的房簷之上全部蒙上一層白茫茫的雪。
魏灼穿著一件黑色的大氅走在宮道間。
這件大氅對於魏灼來說有些不合身,它過分大了,或許是因為這是趙乾煜的大氅——他的那件被趙乾煜收走了。
雖說趙乾煜說的是白色太豔俗了,但是誰看不出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他被沉默的老太監帶到大殿之中。
皇帝還是坐在大殿之上,看到魏灼之後微微直起背脊,道:“你找我,又是因為什麼呢?”
皇帝已經明白要是無事,魏灼絕不會登他的“三寶殿”。
魏灼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躬身道:“請皇上放開西山的兵權,西川軍實在沒辦法贏過西英。”
“西山軍?你們還需要西山軍啊?你不是已經把下津的精兵帶過去了嗎?難道你還需要西山兵?”皇帝看來已經知道了下津的精兵已經和西川軍彙合,但他好像已經不太生氣,隻是一副懨懨的表情。
“就算是有下津的兵,你覺得我們就打得過西英嗎?”
皇帝冷笑一聲:“下津不夠你可以找重南的啊,重南那邊遍地都是淩將軍的舊部,你去請兵,他們能不來嗎?”
魏灼看著皇帝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道:“趙生寧,你心中的公道正義都被狗吃了嗎?”
“你現在做得這一切,對得起你曾經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嗎?”
皇帝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或許是因為魏灼已經好久沒叫過他趙生寧這個名字了,他還略微有些不適應。
魏灼站在大殿最中間,外麵已經臨近傍晚,這世道上最後一縷光照在他的身上,他黑色的大氅每一絲毛都在光中搖曳。
魏灼是代表著正義的那一方,即使外人怎麼評價他,即使世道怎麼歪曲他,他在趙生寧麵前,都是代表著正義的那個人。
趙生寧想到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和魏灼在竹林對酌的時候,魏灼和他說的那些話——下津,白霧,以及絕望的人。
趙生寧也真的想當好皇帝,所以他也真的想要把應允魏灼的那些事情做到,那世上真正的太平富庶。
但是真正坐到這個位置上的時候,他才知道要當一個好皇帝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這個位置的誘惑實在太多,這個位置的限製也確實很多。
有些事情不能做,牽一發而動全身,有些事情卻必須做,即使這種事和他堅持的道義背道而馳也必須做。
趙生寧不是一個天生君主,他沒有魏灼那般的才氣,也沒有趙乾煜那般的魄力。他不是庸才,但是卻算不上一個聰明的君主。
他也想過要當一個明君,但是他發現當明君比當一個昏君困難太多。所以他開始不管世事。
趙生寧最怕的就是魏灼和他談從前,就算是他也不敢回看之前的自己。
“這世上又有誰不想當皇帝呢?趙乾蘇不想嗎?還是說趙乾煜不想?人人都想坐上我這個位置,但是坐上這個位置然後呢?他們就一定坐得穩嗎?這世上沒有好皇帝,權力中心的人不會是一個全憑理想活著的人。”
魏灼隻是搖搖頭,道:“隻是你做不到罷了......”
“你當年,不隱世下津,說不定我也可以做到!”
“趙生寧,你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和我沒有一點關係。”魏灼平靜地說。
趙生寧年輕的時候,遠遠沒有如今的這種陰鬱氣質,他不是一個壞人,但是也不算是一個純粹的好人。
他更像是在重南的趙乾蘇,雖然壞,但是在重大的事情上,也不會失了分寸。
但是如今的趙生寧,或許是皇帝當了太久了,已經忘了他要當皇帝的初心是什麼呢?
是為了皇位嗎?是為了權力嗎?
明明是為了這世上每一個窮人生活富庶起來,讓每一片土地洋溢著幸福。他說他想要做一個令江山海晏河清的明君,所以魏灼才幫助他坐上了皇位。但是後來他隻記得要當一個君主,卻忘了要當一個怎麼樣的君主?
“我當年為什麼回下津,你不是清楚的很嗎?”魏灼說到這件事語氣都重了。
這件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關於趙乾煜的母妃的。他母妃設計險些害死魏灼,魏灼醒了之後才得知趙生寧這個瘋子也險些殺了對方,他甚至要是自己還留在上津,以後史書中禍國殃民的謀臣就會變成禍國殃民的男狐狸精。
魏灼走得很乾脆,甚至沒有通知趙乾煜一聲。
後來魏灼其實想想,也沒有走的必要,要是他一直在上津呆著,把趙乾煜養到十五六歲,說不定他的人生就不用靠戰場廝殺才能拚出一條道路來。
魏灼那個時候太自我,哪裡管的上還是小屁孩的趙乾煜?
皇帝看著魏灼,眼神裡全是哀傷,他啞聲問:“你就這麼希望我把兵權給趙乾煜?你對我難道一點都沒有惻隱之心嗎?你明明知道,我下放西山兵權之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你要是早點把兵權給在區域,不會是這樣一個結局的。”
“隻會是這麼一個結局,我了解他!”
魏灼一句“你了解個屁”還沒說出口,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聲音從大殿外麵走進來——四皇子趙寶兒。
他在宮中向來肆無忌憚,想來就算是來這大殿之中那些宮女太監也不敢阻攔吧。
他看到魏灼有些大喜過望,整個人像一隻肉球一般撲在了魏灼的懷裡:“灼灼~灼灼什麼時候來的啊?來了為什麼不來找寶兒啊?”
魏灼伸手把他抱在懷裡,笑了下,哄他:“我準備一會兒來找寶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