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流淡聲說:“阿容也不小了,不用太擔心了,且由他去吧。”
說罷,牽起鬱風荷的手,找了個空位置,叫店小二過來,點了幾樣菜。
且說那端,宋允量找到疑似老板的人,行至眼前,又不想了,不是怯懦,隻是覺得過於麻煩,麻煩老板,麻煩廚師,麻煩店裡的夥計。
回頭看,涫酌叔同娘親相對而坐,兩個人的嘴開開合合,像是在爭執什麼。
宋允量無意乾涉。
“你是找我有什麼事嗎?”老板注意到在自己麵前的小孩,像是想問他些事,但又不開口,隻好他自己先開了口。
“無事無事。”見被人注意到了,宋允量略顯尷尬,匆匆逃了客棧。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宜孫,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兒宜孫,繩繩兮。螽斯兮,揖揖兮。宜爾宜孫,蟄蟄兮。”
宜兒宜孫,子孫多又多啊,明明是祈願多子多孫的詩,可為什麼聽起來這麼傷感呢?
宋允量追著聲源去,離客棧不遠,直走轉角的一處雪地上。
明明這裡的聲音最大,就該是源頭了,可為何見不到人呢?
宋允量疑惑撓撓頭。
四處走動,又四處看看,還是沒看見人,可聲音卻還有,不在念詩了,在哭泣。宋允量低頭,仔細端詳,在雪地裡瞧見一隻狐狸,狐狸通體白色,與雪完美地融為一體,怪不得宋允量剛剛沒發現。
動物吐人言,這類故事在胡不喜那也聽了一兩次,真見到也不覺得稀奇。
宋允量蹲下,與白狐對視,才看得清楚些。
那白狐趴在雪地上,四肢蜷縮成一團,充滿靈氣的眼睛像是在無助的看著他。
宋允量輕輕捧起白狐,像是捧著珍寶那樣,宋允量隻覺得它像是自己的伯樂。
他把自己的秘密,自己藏在心裡的話都與它說:“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幫我的家人立了個墳,說來是有些丟人的,我與娘親自從那時就沒回來過,尚且我們還離家越遠越好,自家人的屍體還沒來得及收斂,況且我連他們最後一麵都沒來得及。”
摸下白狐的毛發,又繼續說:“涫酌叔是我的師叔,也是我的師父,可能再過幾日,我要改口叫父親了。”
崔盈袖教他學武,是他的師父,而涫酌叔又是師父的阿弟,於禮涫酌叔是他的師叔。而涫酌叔又教他廚藝,自然也是他的師父,而現在可能要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了。
宋允量苦笑,不是不願意,隻是這半年經曆了太多的事情,深感命運的無奈與不公。
心裡鬱悶消散了些,隻可惜大氅沒帶出來。
宋允量將白狐輕輕放下,同它告彆:“再見,小狐狸。”
白狐既然有靈,就不好隨意乾涉它的生活。
白狐高昂著下巴,看著宋允量漸行漸遠,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回了客棧,找到娘親和涫酌叔。
涫酌叔見他回來,笑著說:“可比得上我?”
那些廚子的技藝可比得上他?這個問題宋允量回答不出來,他沒有去看,並不知曉。
看到涫酌叔的笑容,涫酌叔該是知道自己沒有去看。
“行至眼前,覺得那些人定是比不上涫酌叔的,便就沒去了,去外麵走了走。”宋允量沒有吧聽到詩找白狐的事告訴他們。
“哈哈,我就說了,那些人技藝肯定沒我高超。”崔平流攬著鬱風荷的肩膀,看向鬱風荷,笑著打趣道。
還是打西冀鎮過,隻是崔盈袖沒同他們一起,她修好劍就先回去了,雪下留下他們的腳印,雪又把他們的腳印遮蓋,他們到了沛明城。
院門,崔盈袖同溫無塵說:“外麵雪大,你那弱身子可經不起凍。”
溫無塵的身子並不弱小,隻是溫無塵是她老對頭溫泊舟的兒子,那也就與她有點關係,崔盈袖向來對溫泊舟沒什麼好眼色,順帶著對溫無塵也沒什麼好眼色,自然也會在話裡開些小玩笑,就像老頭子,就像現在的弱身子。
“他們快到了,等等也無妨。”溫無塵不在意崔盈袖口中的弱身子。
“按照行程,也該到了呀。”
前一天,崔盈袖回來的時候在門外碰上溫無塵,他說他來找宋允量。崔盈袖招呼他進來:“幾天前出發回了宋家莊,我先回來了,按照時日來說,明日也就都回來了。”
天剛剛亮,溫無塵就來了,也不進來,就站在門口,眼巴巴地望,崔盈袖叫他進來,他進來之後眼睛還看著門外。崔盈袖沒有辦法,隻好陪同他一起在外麵迎接他們回來。
雪停了,遠方虛虛映著三人的影子,是他們,他們回來了,阿容回來了。
宋允量遙遙地看見師父同一個小孩在院門口,走變成了跑。
溫無塵也小跑。
宋允量同溫無塵撞在一起,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雖然沒有在下雪了,可地上的雪還沒有融化,也夠他們搭一個雪人。
雪人大概比宋允量小一個頭,眼睛是用墨水染了的石頭,墨水是崔平流的,宋允量當著涫酌叔的麵沾的,涫酌叔也任他胡鬨,嘴巴是從廚房拿的胡蘿卜,還在雪人脖子間圍一塊布,是從崔盈袖不要的衣物剪下的。
宋允量又去了一趟腳店,這一次胡不喜是真的回來了。
他依舊在說書,宋允量靜靜地坐在台下說書。
今日他說的是人鬼情未了,其實不大想聽人同鬼的故事,他更想聽狐狸,見過了狐狸,就想聽狐狸的故事。
但聽著聽著又入迷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這個故事一次還說不完,到這裡今天就結束了。
人散,胡不喜招呼宋允量過來,坐在台上同他說:“允量,你可知螽斯?”
螽斯?不就是蟈蟈。
宋允量莫名覺得胡不喜並不是要這答案,他沒有回答。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宜孫,振振兮。”
胡不喜沒有把全部都念出來,但也足夠宋允量震驚了。
“我們來說說這首詩,如何?”胡不喜今天看起來比較高興,聲音都帶著笑意。
宋允量想到那一隻白狐,想必胡不喜認識那隻白狐。
“好。”再次見到胡不喜,宋允量很開心,對做什麼倒也無所謂。
“這首詩巧用六組疊詞,音韻鏗鏘,節短韻長,寄興於物,即物寓情......”
少時父親也同他講過這一首,但他沒有多少自己獨有的見解,他隻知道明明是祈福多子多孫的詩,為什麼宋允量卻感覺這麼悲呢。
他又想起念詩的白狐,宋允量想,也許它也經曆了什麼傷心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