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如蛛網般蔓延(上) 傷(2 / 2)

啊,凝血能力真強。我看著已經開始乾涸結痂的傷口,誇讚我頑強的血小板。

我微微側過手臂,利用視野的角度將傷口藏到另一側,以防父親突然推門而進看見我這副模樣。

該說我是神算子嗎?在我側過手臂的那一刻,父親剛好進門。

“不是喊你做題嗎?”他的語氣倒沒有剛開始那麼衝了。

“快點喲,不要偷懶。”

“一天到晚就曉得偷懶,你看誰家的孩子像你一樣懶惰?大家都在學校好好呆著,就你非要逃課。”

“像你這樣的懶豬以後成得了什麼事?”

我隻是默默地聽著,低下頭不去看他的臉,既不應和,也不反抗。

我捏了捏左拳,感受著火山一般炙熱的傷口。

想吃烤五花肉……

05

“你以後……”北信介一看就是第一次遇見我這種情況,就算麵麵俱到如他也磕磕巴巴地組織語言,“不要傷害自己好嗎?”

我叛逆地撅起嘴:“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保健室的窗口很明亮,陽光照射到他的發絲上,白色如雪,黑色如墨。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暗金色,睫毛很長,五官非常標誌……

還挺好看……我嘟囔著。

突然心生一計,惡向膽邊生。

我狡詐地笑起來,眼睛不自主地快要眯成一條縫。

“我說,你。”

我膽大地扯過他的領帶,上半身猛地湊近他。

由於要給我上藥,他處於一個單膝跪地的狀態,手上還拿著剩餘的繃帶。我用腳踩上他跪地的那條腿,大腿緊繃的線條隔著我的襪子和他的校褲傳達到我的趾尖。

“和我交往怎麼樣?當我男朋友,我就聽你的。”

當然,我肯定不是喜歡他。一方麵我是想逗逗他。這樣怪正經的人,逗起來還彆有一番風味。另一方麵嘛……

就是叛逆期到了,我想嘗試一些不為世俗所容忍的事情,我想通過這些事來反抗父親的權威,比如早戀*、逃課、不交作業,甚至是喝酒、做///愛。

我想從父親的五指山下逃出,想獲得自由……

就是出於那麼自私的原因,我頭腦一熱向北信介提出了交往請求。

還是以這麼輕浮的姿勢。

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眼裡倒映著我的身影。

腳趾尖的觸感更加硬實,他的肌肉在收縮。

他在緊張。

我突然大笑起來,甚至要流淚。

“哈哈哈,你在緊張嗎?你緊張什麼呢?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副樣子。”

我的笑容太過誇張,臉部肌肉抬得過於猛烈,刺激到了淚腺。

淚水沿著臉頰淌下,掛在我的下頜線上。

隔著一層鹹濕,我看見他伸手。

臉上多了溫暖的觸感。

他用手指擦去我臉上的淚痕,兩隻大手捧起我的臉,像獲得了什麼珍寶一樣小心。

“我答應你。”

他這樣說著。

06

好吧,雖然我和北信介已經處於“交往”狀態,但本質上並沒有任何改變。

他依然是那個十項全能好學生,我依舊是陰暗爬行的爛人。

保健室裡那場倉促的“告白”,除了我和他心知肚明,沒有其他人知道。

我們的關係就像地下埋藏的屍//體,冷的,又見不得光。

可是一切在那天改變了。

天公真是不作美,秋天居然也要下大雨。

我一向最討厭下雨天,麻煩。懶得打傘,懶得戴帽子,我常常不顧一切地頂著一頭亂發走進雨幕,回到家早已是落湯雞一隻。

那天傾盆大雨,仿佛是神在哭泣。

最後一堂課睡著的我,看著空蕩蕩的教室和灰暗的天。

又要冒雨回家了,好煩。

要不然躺倒雨停吧……

正當我消極地想著時,走廊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阿治你這頭豬!居然連作業本都能忘!”

“少廢話,一次失誤而已!”

還伴著幾聲哢擦的聲響。

“治,侑。”

北信介的聲音。我敏銳地察覺到。

果然,北信介一發威,宮家那對兄弟隻能乖乖就範。

幾個人的腳步聲啪啪噠噠地從走廊的一頭逐漸靠近。通過他們的對話,我猜想他們是經過這裡去二年級的教室拿作業本吧。

可命運就是那麼喜歡開玩笑,他們偏偏打開我班上的門進了我在的教室。

我喪喪地抬起頭,與進門的幾個人大眼瞪小眼。

“欸?北前輩,你們班還有人沒走欸!”宮侑大喊起來。

北信介繞過他們,徑直走到了我的桌前。

“給你們介紹一下——”

哪怕天氣灰撲撲的,他的眼裡好像有一束光一樣明亮。我看向他眼底,看到了我放大的瞳孔。

“這是我女朋友,〇〇。”

伴隨著宮侑的怪叫和其他人的驚呼,我驚訝地起身,震驚的眼神毫不猶豫地投向他。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著,是在笑嗎?

可惡!沒有浪漫細胞的我想法遠到九霄雲外。

他是在戲耍我嗎?就像我在保健室對他做的那樣!

我可從沒想過北信介會正式將我介紹給任何人,隻覺得他是想一報還一報。

想耍我是吧?很好!

我掛出甜膩膩的假笑,伸出手去抱著北信介的一條手臂,故意歪著頭,用我能想到的最膩人的嗓音說道:“你們好呀~”

一時間,眾人失語。

我大概能通過他們的表情猜到他們在想什麼,莫不過是“天哪沒想到北前輩/信介的擇偶標準是這樣的”。

哼哼,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我得意地側頭去看著北信介,他剛好也偏過頭來看我。

沒想到吧!我的眼神這樣說著。

可他隻是又微微一笑,看著我。

我被他這個樣子整不會了,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不僅是現在,還有在保健室那天。

他是出於什麼目的答應我的呢?他又是為什麼會把我介紹給排球部的人呢?

真是奇怪。我橫了他一眼,撇過頭去。

卻沒看見,他溫柔地笑著看我的模樣。

07

自從那次被介紹給排球部的人之後,我就開啟了“放學後的奇遇!~排球部大冒險”這個活動。具體表現為,每天最後一節課上完後,和北信介一起去排球部待著,並等他下訓一起回家。

彆問我怎麼會發展成這樣,我也不知道。

當北信介問出“要不要去排球部看看”這句話時,我叛逆心又起來了。

是了,排球部有很多男生,不如說是沒有女生。如果被父親知道我和那麼多異性混在一起,一定會生氣吧。

出於幼稚的報複心,我答應了。

第一次進排球部時,門口圍觀的學生們好奇地看著我,不知道我是有什麼通天的本事能在訓練期間進體育館。畢竟訓練期間謝絕無關人士的進入,尤其是北信介當上隊長後這條規定被更嚴格地執行。

對啊,我當年怎麼沒想到這點呢……

他這麼一個守規矩的人,居然會主動將我這個“無關人士”帶進去,是為了什麼呢?

總不可能是想捉弄我了吧……

如果我當年能早點發現這一點就好了。

排球部那幾隻好奇心強烈的狐狸自然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和北信介。

“喂喂治,我沒看錯吧。北前輩居然帶女朋友來了欸!”宮侑驚呼道。

“啊,這算是一個弱點嗎?”角名默不作聲地摸出了手機。

但由於北信介那看不出感情的眼神,他還是把手機放下了。

“你坐在觀眾席上可以嗎?”他向我問道。

“可以可以。”說實話,我也不喜歡被人一直打量,連忙跑到觀眾席上去睡大覺。

坐著睡覺脖子很難受,不過我實在是嗜睡。伴著排球咚咚的聲音以及宮侑時不時的大喊大叫,我還是睡著了,睡得還挺死沉。

不過,好像有誰給我墊了個枕頭?

是誰呢……我也懶得睜眼去看,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該醒了。”一雙手輕輕地撫上我的肩,一個好聽的聲音在我耳邊輕響。

唔……我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看向說話的人。

是北信介啊……

可我和他的姿勢顯得很不妙。他的雙手扶著我,上半身朝我這邊歪著。我的頭靠在他的肩的邊緣,身上還披著他的外套。

雖然是男女朋友吧,但第一次和異性靠在一起,我也沒想過北信介這樣禁//欲的一個人會主動和他人發生肢體接觸。

總而言之,這樣親密的距離,讓我大驚失色,差點摔下觀眾席。

“小心。”他一把抓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體育館此時已空無一人,靜謐的空間裡,我和他的呼吸聲糾纏在一起,捶打著我的鼓膜。

他泌出的細密的汗珠、短袖下明顯的肌肉線條、運動後有些淩亂的頭發、古井無波的眼神……

等等,他的眼神裡,是什麼?

一定是我看錯了吧,不然為什麼,我會看出一絲奇怪的溫柔。

我猛地眨了眨眼睛。

他拎起我和他的書包,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體育館沒有開燈,光線從窗戶射進來,形成一條透明的亮線,金色灑滿他的發絲。

他的眼睛澄亮,像是家庭餐廳裡溫暖的小橘燈。

這一刻,美麗的丁達爾效應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神明。

——一個真正的、救贖的神明。

血液灌上大腦,仿佛喝醉了般,我滿眼都是他,我跌跌撞撞地站起。

咚咚。

咚咚。

咚咚。

是我如雷的心跳。

08

嘭嚓——

瓷碗被重重砸到牆上破碎的聲音像尖叫一樣剮蹭著我的耳膜,猶如用手指甲摳黑板的聲音。

父親手上的青筋暴起,拋出碗的手還停滯在半空。

他的臉猙獰著,像一隻咆哮的獅子。

“滾進房間!你給我滾進房間!”

我就說吧,在知道我和排球部的男生染上瓜葛之後,他一定會暴跳如雷,像一隻跳腳的小醜。

我的眼淚在眼眶中蓄起,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眉頭挑起。

有人類學家說過,從史前到現在,人的眉毛一直是很好的威懾武器。遠古人類的眉骨高高隆起,像一條山脊,看起來自帶凶相。隨著進化,人類的眉骨逐漸平化,但皺眉頭依然成了表達厭惡的一種方式。

我使勁攢起眉毛上的肉,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凶狠,可徒勞無功。

父親的一巴掌惡狠狠地打了下來,我的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癢意。

我的淚水灑在他的手上,我的目光落在他肌肉隆起的手臂。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股力量,我的腳不聽使喚地向家門口跑去。

心臟緊張得砰砰跳動,我的手一把握上門把手,旋轉。

吱呀——

門開了。

穿著單薄的我,離家出走的我,獲得自由的我……我站在路燈昏暗的街頭,徘徊,迷惘。

我又能去哪兒呢?

誰又能收留我呢?

陰濕的泥濘濺上我的衣裳,呼嘯的冷風扇我巴掌。人類總能在最困厄的時候找出活命的方法不是嗎?

就在快要凍死時,我想到了他。

北信介。

你一定會幫我的對吧?北信介。

09

作為鄰裡街坊眼裡的好孩子,用來教育自家孩子的好榜樣,北信介家住哪裡,朝超市裡的叔叔阿姨一打聽就知道。

我隔著衣物靠著牆,慢慢挪到了他家門口。

“北”,一個大大的漢字掛在門牌上。

我心裡有些害怕,不過出於求生的急需,我恬不知恥地在深夜敲了他家的門。

扣扣。兩聲輕敲,我把手捂在肚子上,等著裡麵人的反應。

移動緩慢的步子聲敲擊著地上的石板,有人來開門了。

“哎呀,你是……”是一個銀發的奶奶,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是小信未來的妻子嗎?”

欸?

我愣了愣,冷風猛地一陣吹來喚醒了我的大腦。

“算是吧……我是他的女朋友。”我討好地笑著,腰微微弓著,“今天發生了一些意外,我沒地方去,我……”

說著說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可能是可憐我這副被凍得通紅的樣子吧,奶奶大方地讓我進了家門,還給我倒了杯熱茶。

“小信那孩子已經睡下了呢。”奶奶看起來很高興,好像很歡迎我。

聽到她這句話,我尷尬地咳嗽兩聲。打擾彆人睡覺了啊,而且“男朋友君”現在不在,奶奶會同意我留宿嗎?

“不介意的話,就在我家的客房睡一晚吧。”她安撫地摸了摸我的手背。

奶奶的手上很溫暖,就像北信介的手一樣,唯一的區彆就是奶奶的褶子更多吧。

我的心像被暖爐烤過一樣暖烘烘的,展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可能是我最真心的笑容了。

“謝謝奶奶。”

第二天是周末,但北信介還是要去學校,為了參加排球部的訓練。

當我出房間的時候,他正坐在餐桌上認真享用著早餐。奶奶看見我起來了,熱情地招呼我吃早飯。

北信介抬起頭看著我,對我溫和地笑著。

食不言寢不語,我懂。

我點點頭,也笑了笑。

餐桌上的氣氛怪怪的,沒人說話,北信介和奶奶都像看著什麼可愛的小動物一樣看著我。

我快速地解決掉盤子裡的早餐,頂著他們的目光略帶靦腆地說著:“我吃飽了,多謝款待。”

“〇〇好不容易來家裡,乾脆多住幾天再走吧。”奶奶說道。

當然,我求之不得。我激動地點點頭,也沒想過這到底是他們為我解圍還是其他什麼的。

在北信介家的第一天,我從奶奶口中得知了他的經曆。父母在神戶上班,有一個早就成家的姐姐和一個在神戶上學的弟弟。他以前在笛根九中學念書,初中三年沒有上過場,高中時被排球部的監督挖到了稻荷崎。

一件一件,在我眼前緩緩展開,他的模樣在我心裡逐漸生動了起來。

——不再是完美的神明,而是以血肉凡胎比肩神明的人。

我在水槽裡洗著蘿卜,為晚餐打下手。奶奶在我旁邊切著菜,拿著菜刀歡快地念叨著。

“小信是個很認真的人呢,認定什麼就不會放棄。做事情永遠仔細認真,做決定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很負責任。”

我邊聽邊點頭,卻沒有仔細琢磨她話裡的意思,隻是任由那些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到了傍晚,北信介風塵仆仆地回來了,我和奶奶也早已準備好晚飯等待他。

“我回來了。”他脫下外套,剛要脫鞋。我順勢走上去接過,搭在手臂上。

他愣了一下,我也是。

這幅場景……像不像下班回家的丈夫和做好飯的妻子?

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越界了,急忙把他的外套搭在衣帽架上。

“你回來了……快來吃飯,我和奶奶做好飯了。”我轉移注意力地說著,趕快背過身去,不敢看他的臉。

飯桌上的氣氛照常,飯後奶奶出去和老朋友敘舊,我和北信介坐在沙發的兩頭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機。

北信介喜歡關西的漫才,可我對此毫不感興趣,問就是笑不出來。

我興趣缺缺地打了個哈欠,決定回房先睡了。

可這時,漫才節目結束了,換成了新聞頻道。

“今日,一名家長因為女兒離家出走而衝進學校,並對校方大發雷霆,要求校方對此負主要責任……”

我的眼神凝固在電視機上。準確的說,是凝固在電視屏幕上的那個人影上。

優美的播報聲繼續傳入我的耳朵,可我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血液飛馳向我的大腦,轟鳴的聲音充斥了我的聽覺。四肢變得又冷又僵,在這開著暖氣的溫暖的房間,我竟冷得無法動彈。

新聞裡的學校毫無疑問是稻荷崎,那熟悉的教學樓和體育館,我曾無數次撫摸過他們的磚瓦。屏幕上一閃而過的許多人,是黑須監督,是宮侑,是宮治,是角名……是排球部的所有人。

最後,畫麵定格在我那歇斯底裡的父親和有著平靜眼神的北信介。

我的父親手揪著他的衣領,在吼叫著什麼,像一隻丟掉食物的鬣狗。

我震驚地看向北信介,他隻是淡定地拿起遙控器,換了個台。

“你……”我一下子情緒上頭,哭出聲來,聲音顫抖著、嘶啞著。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轉過頭,像之前一樣,伸出手撫走我的眼淚。

“彆在意。”他挪了挪,貼著我坐著,手臂環向我,將我抱在懷中。

他的手摸上我枯萎的頭發,像哄孩子一樣拍著我。

北信介,你為什麼能這樣呢?就像一片大海,可以包容我所有的不堪和衝動。

可我無法原諒自己。我給你填了那麼多麻煩,讓你上藥,讓你收留我,讓你被我的父親辱罵……

對不起。

我把臉埋在他的肩頭,低低地啜泣。

像我這種人,還是不要靠近你了,對不起。是我把你卷入這些混亂的事情裡,對不起。我如此不堪,讓你費心了,對不起。我的父親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

對不起。

理智被瘋狂撕扯著,我突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毀掉我吧北信介,毀掉我好嗎?

隻有這樣,我才能擺脫我的父親獲得真正的自由。隻有這樣,我那控製欲極強的父親才能得到報應。隻有這樣,我才能回報你的所有好。

就像砸壞一個瓷碗一樣,毀掉我吧。

毀掉那個父親操控的提線木偶吧。

我起身大膽地扯過他的衣領,額頭死死地抵著他的發,鼻尖蹭著鼻尖,四目而視。

眼裡是背水一戰的決絕與可怕的莫名情緒。

“我說”,我可怖地開口,“我們來做//愛吧,北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