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太爺如此想,梁帝自然也想到了。
啟元殿內,伴隨著帝王的反問,原先還隻顧看戲的皇子們片時便被磅礴洶湧的壓力吞沒。
這話問得意味不明。
倒像是把他們所有人都懷疑了一般。
有人心領神會,有人裝傻充愣,當然,也有人是真的傻——
恭郡王蕭寧第一個站了起來,率先跪倒在地,大聲求道:“父皇息怒!大皇兄確實做錯了事,可說他陷害太子,兒臣絕不相信!”
他道:“那搜出來的信箋皆用普通的蠅頭小楷寫就,根本無法分辨出自何人,所謂的銷魂散更不知源頭。物證不明,人證缺失,憑一個搜出來的盒子就要定罪,豈非荒唐?”
楚王蕭辭坐在一邊,實在聽不得他亂嚷嚷。
“五弟你說便說,怎麼就叫荒唐了?那盒子是禁軍統領王大人親自帶人搜出來的,雖無法辨明是誰的筆跡,內容卻能看出些端倪……”
“什麼端倪!”蕭寧剛剛挑釁蕭珩時就被他出言教訓了一番,早就心生不忿,這時越發怒火中燒,“好端端的,突然就大搜齊王府,又恰好搜出這大皇兄根本從未見過的物件。”
他義憤填膺道:“這樣巧的‘巧合’,誰知是不是有人為了洗脫自身罪名而故意設計栽贓?此事事關重大,還請父皇明察!”
蕭辭聞言大驚,一張憨厚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簡直不敢置信。
“五弟,你怎麼這般口無遮攔?父皇在此,你質疑王統領就也罷了,現下竟又拐歪抹角含沙射影。”
“我等皆是骨肉,”他隻覺痛心,“便是你與大皇兄交好,也不能因此就詆毀旁的兄弟吧!”
就連一直未曾開口的秦王蕭肅也冷了臉色。
淡淡反問道:“照五弟這意思,是太子故意使計栽贓陷害了?”
大殿內一時間吵鬨不休,幾位天潢貴胄因意見不合唇槍舌戰,直吵得蕭珩耳朵嗡嗡響。
周圍鬨哄哄的,聲音逐漸變得朦朧。
像是隔了一層霧氣。
蕭珩低著頭,腦中不由琢磨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夢中長達數十年的奪嫡之爭,每一步都帶著鮮血與性命的慘烈,在座正喋喋不休的這幫人,無論曾爬至何等高位,又掙得何等權勢,都終究逃不過帝王的金口玉言。
包括他自己。
而這十年,大梁內耗嚴重。
尤其是幾次廢儲易立,更是讓本就混亂的朝庭元氣大傷。
夢中太子最終雖被再立為君,可彼時大梁早已千瘡百孔、內憂外患。
蕭珩簡直不敢想象,在他死後,有那麼一位對內沉迷權勢對外步步退讓的君王,國家將會成為何種模樣。
奪嫡,奪嫡,人人都想要至高無上的權柄。
可父皇尚在,且在他的記憶中,至少還要在位十年之久。
屆時回頭再望,如今這些你爭我奪明爭暗鬥,無非似跳梁小醜,作繭自縛,十分可笑。
他想,也許一心忠君遠離風波,做個不爭不搶的“閒王”,才是此刻更該做的選擇。
蕭珩想得投入,皇子們也吵得激烈。
不過一個晃神的工夫,雙方的話題就已從“罪名是否成立”爭論到“是否該懷疑自家兄弟”,再到“何人陷害指使”,最後延續至長子與太子的兩派之爭。
秦王蕭肅力證太子清白,恭郡王蕭寧維護齊王威名。
還有一個蕭辭在那裡徒勞地勸完這個勸那個,企圖修複兄弟間那岌岌可危的一點情誼。
其中還夾雜著太子和齊王偶爾的自辨和叫屈。
五個人吵出了五場大戲。
蕭珩既無法參與其中,又不能真做個局外人看戲,隻好一邊琢磨自己的事,一邊跟著胡亂附和。
於是沒多一會兒,畫麵就變成了詭異的——
“你不敬太子,隻知齊王,如此不知尊卑,遲早要出大事!”
蕭珩:“四皇兄言之有理。”
“隻知尊卑而不知是非,將來才會禍國殃民!”
蕭珩:“五皇兄說得也不錯。”
“兄弟相爭才是最大的禍事!你們在此胡言亂語,若被外人知曉,我大梁皇室顏麵何存?”
蕭珩:“對對對,三皇兄思慮周全。”
太子和齊王嗚咽:“父皇明鑒,兒臣冤枉!求父皇替兒臣做主!”
蕭珩:“兩位皇兄真是不易啊,怎的就出了這等事呢……”
他聲音並不大,另外幾人又實在投入。
一開始倒也沒顯出什麼,可附和的多了,終究被察覺不對來。
恭郡王蕭寧澎湃的情緒都被生生打斷,滿臉寫著荒謬,話音都變了調:“不是,蕭玉玨你究竟哪邊的?!”
擰眉輕捏太陽穴的梁帝本來被兒子們吵得腦殼疼,也被這滑稽的場麵弄得啼笑皆非。
隨即神色精彩地垂眸看著他罵:“你哼哼唧唧地在這糊弄誰呢?實在不想說話就給朕滾到裡屋去歇著,沒人非逼你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