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神色各異。
朔上石的驚雷尚未平息,齊王府的百福圖便再次炸響。
即便梁帝已有心理準備,也沒想到這群皇子一個比一個能折騰。
為達自身目的,滿口家國大義禮儀孝悌,行事卻不管不顧,全然肆意妄為。
一個為權,一個為勢。
看似在爭寵在示弱在表忠心,卻與當眾脅迫逼他就範無異。
自打登上皇位,手握大權,梁帝已許久不曾有過這等感覺。
可近日卻因幾個皇子屢屢被迫體驗。
即便身為帝王早便練就一番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此刻他也不由自主地再次捏緊了龍首。
張寶全也猛地繃直身子。
梁帝不動聲色,目光沉沉。
“齊王蕭墨闔府上下,”他低下頭,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怎麼,恭郡王這是想替你大皇兄求情?”
話音落下,方才還沸沸揚揚的大殿仿佛瞬間成了冰窖。
寒意升騰,鴉雀無聲。
有人微皺眉頭,有人麵露不滿,有人掩飾不住看熱鬨的心態,也少部分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但更多的則是畏懼與心驚。
帝王一怒,屍山血海。
誰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會被殃及。
好在下一刻,蕭寧卻搖了搖頭:“兒臣不敢。”
他說罷,繼而滿臉認真道:“實在是兒臣這賀禮原本就是與大皇兄商議好的,如今不過按約送上,能博父皇一笑就成。”
“至於旁的事,不該兒臣管兒臣便不管,不該兒臣想的,兒臣更是什麼都不曾想。”
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沒有再步步緊逼。
梁帝神色一鬆,終於露出點難得真心的笑容:“你倒是乖覺懂事。”
蕭寧立刻打蛇隨棍上,舔著臉接道:“父皇謬讚,兒臣愚鈍,不過是稍微有那麼點眼力見罷了。”
梁帝聞言,笑罵一聲:“堂堂恭郡王,瞧你那狗腿樣!”
蕭寧知曉父皇這是願意配合了,越發大膽微直了身子笑道:“隻要能讓父皇高興,兒臣便是狗腿又如何?”
一時間,二人你來我往,氣氛逐漸融洽。
倒襯得方才不苟言笑的蕭肅太過板正,不僅毫無意趣枯燥乏味,還十分不合時宜。
說話間,梁帝已緩緩自上邁步而下,走到那燈籠前打量起來。
之前離得遠,隔著大片人群,看時雖也震撼卻沒那麼清晰。
此刻到了近前,倒是發現不少細節。
譬如其中有兩個小小的“福”字筆法稚嫩,卻自有一派天真。
約莫是小世子的手筆。
再譬如這麼大的堪比一人高的百福圖,一字一體。
底麵是紅色暗繡雲紋綢布,其上皆由密密麻麻的金色絲線繡成,工程量不可謂不大。
雖不如專業秀娘手法高超,甚至還能看到些露出的針腳,但就是這樣的針腳,卻讓整幅圖更添了幾分意趣和溫馨。
梁帝的視線從上至下,又從下至上來來回回掃過數遍。
原先不過抱著“既無異心,那就陪著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戲也無妨”心態的他,倒著實有些被打動。
再開口時,自然也就多了幾分親昵。
“嗯……果真是齊王親筆,還是這麼難看。”
“這些年他喜武厭文,往常叫他提筆寫兩個字都跟要了他命一般,此番這百福圖雖依舊沒什麼長進,但看得出來,確實是用了心了。”
張寶全一直跟在他身邊,適時打趣道:“陛下這話說的,齊王殿下若聽見您這評價,怕是要傷心好一陣子。”
梁帝似乎也覺得好笑,回憶往事,不由搖頭。
“他有什麼好傷心的?都這麼些年了,孩子都有了,寫的字還跟鬼畫符一般,難不成還要朕昧著良心誇他?”
又道:“也虧得他在矮子裡頭挑將軍,還能選出這麼一副醜得不算太離譜的,隻是辛苦了他得王妃和幾位側妃,對著這麼幅字還要精心刺繡許久。”
“要朕說,便是世子寫得那兩個字,都比他那狗爬的字好上百倍。”
“蕭墨,蕭墨……”
口中絮絮念著他的名字,梁帝逐漸陷入回憶。
想當年,蕭墨是這宮裡出生的第一個孩子。
作為長子,更是皇後養子,即便他的生母景妃——
那時還是景淑人,出身極其卑微且並不得寵,甚至連上位的方式都不大光彩,年輕的帝王也依舊期盼。
期盼著年輕的生命,更期盼著用蕭墨的出生打破外界的謠傳。
自他即位登基,皇後體弱多年無孕,後宮也總生不出孩子。
眾人皆傳,是他得位不正不配為天下共主,上天降罪叫他無後。
可他偏不信。
後來皇後病重,蘇貴妃和景妃先後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