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梁帝忽而仰頭大笑,坐回上首的龍椅,“說得不錯!”
他連連點頭,轉過身笑著對一旁的張寶全道:“瞧瞧,朕就說這臭小子近日隻想著偷懶,如今事情迫在眉睫,可不就由不得他了?”
張寶全自然知道聖上的意思,知趣地附和。
“禮郡王一向聰慧,又是自小跟在您身邊養大的,情急之下依舊能有這般清晰的思路也是應當,奴才瞧著,殿下就是不樂意摻和。”
“朕每日忙裡忙外,”梁帝哼了一聲,“他倒是會躲懶。”
二人之間的對答並未有所顧及。
跪了一地的大臣們自然全聽在耳中,頓時心思翻騰。
梁帝與張寶全說罷,便又回過頭來道:“珩兒方才所說正合朕意。”
“朝政大事,權責不明則應對混亂,應對混亂則大局失控。”
“今日本是百官同樂,不該提及朝政,但事已至此,便定了吧。”
他神色莫名地掃看過下方眾人:“也省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完沒了,連安安穩穩守歲都不成。”
“父皇……”
蕭肅作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完沒了”的罪魁禍首,不由輕喚。
楚王蕭辭和恭郡王蕭寧亦欲言又止,一眾臣子更是瑟瑟發顫。
梁帝懶得再與他們糾纏,乾脆吩咐。
“其一,沈國公府二公子沈玉楓於進宮前當街縱馬,其中恐有疑議,此事交由刑部處置。”
“其二,朔上石相關早前便已交給黑螭衛去查,如今又牽扯出通敵叛國陷害皇子一事,此乃其三。如此便合做一件,全權交給黑螭衛。”
梁帝最後發話,一錘定音。
“此三件事,就照朕吩咐的去辦,該是誰查便是誰查,其餘人等若有需要則全力配合,否則一概不得插手。”
蕭肅的臉色瞬間難看到極致,楚王蕭辭的身形也有片刻的僵直。
有人還想反駁,有人卻已帶頭大喊:“陛下聖明!”
恭郡王蕭寧則喜形於色地打了個酒嗝,興衝衝地問:“那袁大人他們……”
“既未定論,自然延後再議,大好的除夕之夜,本就是要守歲的,折騰到此刻時辰也差不多了。”
梁帝徹底鬆了勁兒,緩緩歪靠在後頭的軟枕上,吩咐張寶全。
“派個人到後頭瞧瞧,看蘇貴妃那邊如何了,若是用得差不多,便將人都帶到禦花園。”
張寶全得令,忙安排人去了。
梁帝則一擺手又道:“大喜的日子,不說那些煩心的,一會咱們也都去,賞花,賞景,寫對聯,剪窗花,看放爆竹!”
陛下金口玉言,意思已極明顯。
即便有人心中還有諸多不忿,此刻也隻能隱忍不發。
這一回,再無突兀的聲音,唯有規規矩矩的整齊應答:“是!臣等遵旨。”
時隔一年,再次踏入禦花園,蕭珩心中頗有幾分唏噓。
因為道是一年,可在那個夢中的後來,他又無數次地曾再回來。
正是大熱的天,陽光照得人刺眼。
有人跪倒在地,淒慘哀嚎地拽著他的袖擺,膚白勝雪柔若無骨的雙手卻滿是鮮血:“千錯萬錯皆是妾身當年之錯,可墨兒他卻是無辜的!隻要王爺能饒墨兒一命,您讓妾身做什麼都可以,求您!”
蕭珩清秀俊逸的臉上隻有嗜血的冷笑。
“你算什麼,不過是父皇當年棄之敝履的一條狗,本王多看你一眼都嫌臟!蕭墨是如何才成為皇長子的,你當本王不知道?”
他扯著唇角,笑意越發凜然:“可惜了,費儘心機成為皇長子又如何,做了皇後養子又如何?他有你這樣卑微見不得人的汙點,便永遠成不了太子,這江山,隻能是我皇兄的,懂嗎?”
哀嚎著的美人被漸漸拖遠。
祈求聲也變成淩厲而惡毒的詛咒。
“蕭珩!你背著你父皇如此行事,冷血無情不得好死!你以為你那個皇兄就是什麼好人,遲早有一天你也要死在他的手上!”
又是一個如同今日這般的夜晚。
天不冷不熱,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時節。
蕭珩神色落寞坐在輪椅上,身後是身形消瘦的林黎。
太子兄長滿臉慚愧地俯身蹲在他麵前,潸然欲泣看著他的雙腿。
“六弟……不,二弟,唯有你我才是真正一母同胞的血親,今日你因救孤被人傷至如此,來日孤定會替你手刃仇敵!要那人五馬分屍大卸八塊,死無葬身之地!”
“至於你的腿,孤已命太醫院務必設法救治,你隻需好好用藥,聽太醫的話,將來有一天定能再好起來的!”
初春,這一年的天卻極冷。
太子登基大典的喜樂聲隱約穿過無數道宮牆,鑽進獨自留在禦花園喝酒的蕭珩耳中。
他其實並不愛喝酒,可酒能澆愁。
太子兄長終於即將稱帝,他這個最大功臣卻因腿腳殘疾行動不便無法參與其中。
父皇走了,母妃也走了。
天地之間,隻剩下他與太子兩個人。
可隨著奪嫡之爭臨近尾聲,太子越來越忙,似乎已漸漸忘了他還有一個再也無法鞍前馬後的胞弟。
蕭珩已許久不曾進宮,更許久不曾進禦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