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太子登基,他如今大約還在王府中靜養。
明明並不算烈的果酒變得醉人,他好似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父皇還在,母妃也還在。
太子常常含笑看著他,喚他“玉玨”。
而他少年風華,鮮衣怒馬,是大梁京城人人豔羨,又遭人嫉恨的禮郡王。
下一瞬,冰湖的水自四麵將他徹底淹沒。
他完全無法再呼吸——
“六弟,六弟!”耳畔忽然響起的聲音讓蕭珩整個人一激靈。
恭郡王蕭寧探著腦袋,拿手在他麵前晃來晃去。
視線聚焦,畫麵消散。
蕭珩有些愣怔地看他:“啊?”
“啊什麼啊?”蕭寧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好好的發什麼呆,父皇喚咱們過去寫對聯!”
說著,又習慣性陰陽怪氣:“怎麼,還沉浸在自己方才大殺四方的場景中沒出來?以往還真不知道,六弟竟如此口齒伶俐巧舌如簧,倒叫你的好皇兄狠栽了個跟頭。”
蕭珩偏頭看他一眼,隻當聽不懂:“都是我的好皇兄,你說的是我哪個好皇兄?”
“你——”蕭寧話到嘴邊,到底沒說出口,“罷了。”
蕭珩方才一番無差彆攻擊,雖說斷了秦王蕭肅救出兩位皇兄的念頭,但於他們而言未必就是壞事。
這個老四,心思深沉。
那日在父皇跟前爭論,他分明一心向著太子,今日大庭廣眾之下,卻又替兩位皇兄同時作保,要將罪名胡亂安於旁人頭上。
也不知他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
現下因著蕭珩,事情未能得逞。
如此他們至少還能暫且保住兵部尚書之位,往後的事往後再說。
至於太子和齊王,就辛苦他們再被多關些日子吧。
隨著歲末時分將近,禦花園裡頓時熱鬨起來。
整個禦花園占地麵積極大,被一片冰湖分隔成東西兩塊。
湖中央被數個湖心亭以廊橋連接,東側是大片竹林,點綴著紫薇與銀杏,西麵則種著金桂與棗樹。
各色宮燈點燃。
不至於叫黑暗遮掩住美景,夜風吹過,又平添了幾分朦朧的氛圍。
冬末本不是草木開花的季節,但因著宮中曆年皆在禦花園守歲,侍弄花草的宮人們早早便準備好,將各色盆栽提前放入屋內照料,又用炭火控製溫度。
此刻儘皆搬出,放置各處。
不少花兒含苞欲放,有些肯賞光的,更是完全盛開,嬌豔欲滴。
隔著冰湖,蕭珩看到對麵的人影。
雖不分明,也知站在最中央的是他的母妃蘇貴妃,而她身後不遠處,景妃裝扮得素淨,正低頭撚著佛珠。
蕭珩緩緩移開視線。
氣氛終於難得的熱鬨又和諧,方才還吵得天翻地覆,打得沒輕沒重的朝臣們也自覺分開,各自與要好的同僚站在一起。
或吟詩作賦,或提筆揮墨。
有人揮灑遊龍,短短幾刻的工夫便作出一副百官同慶圖。
也有人手握剪刀,無比笨拙地在疊好的紅紙上剪出幾個窟窿,惹來周圍陣陣哄笑。
一旁的蕭寧已寫好一副對聯,正沾沾自喜地欣賞。
見蕭珩還站著沒動,便抬起胳膊拱拱他。
“怎麼樣,本王如今這字,可比往年寫得好吧?”
蕭珩的視線落下,認真而仔細的賞析一番,評價道:“的確比往年要好,至少達到了我六歲時的水準。”
惹來蕭寧又一陣嚷嚷。
楚王蕭辭與秦王蕭肅未曾動筆,兩人正在看一盆盛開的牡丹。
“此花能養成這樣,著實不易,不過此花雖好,卻太豔了些。可惜本王府中那幾盆蘭花前些日子天冷皆被凍壞了,倒是叫人心疼。”
“臣弟府中倒是新買了幾盆幽蘭,很是雅致,三皇兄若喜歡,回頭叫人送兩盆去你府上。”
和睦美滿。
似乎大殿的一切都成了錯覺。
遠遠傳來打更的梆子聲。
子時剛至,禦花園外的空地上,幾個太監及時點燃炮仗。
“砰——啪——”
爆竹衝天而起,明滅的光灑向大地。
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天邊的絢爛美景吸引。
黑暗與光明的交界,幾乎是出於抵禦危險的本能,蕭珩忽然渾身一顫,下意識轉身——
一道矯捷的黑影猛地向他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