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你在可憐朕?”女帝再次打斷他的話,蹲下身直視他絳紫色的眼睛,“覺得寧光逢不要當鳳君,朕很可憐是嗎?回答朕。”
“臣萬萬不敢,還請陛下顧忌人言,謹言……”
魏繪的話被堵在喉間。
原本蹲著的女帝忽然像隻發怒的母豹撲倒他,凶狠地撕咬著他的雙唇。唇齒碰撞聲硬得像冰淩敲擊瓷碗,鮮血交換流淌在他們齒間,帶出了當年戰場上血和鐵的腥鏽味。
“你彆想回西北了……”女帝啃咬著他的唇,惡狠狠地說著破碎的話語,“你彆想回西北了!你陪我!你陪著我!”
魏繪不能反抗,撐在地上的手指卻無意識蜷了下。他也沒有掙紮太久,抬手摟緊女帝柔韌的腰肢,作為回應。
“臣……遵旨。”
皇儲鴻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有著咕溜溜滾圓的綠色眼眸和同她父親一般深黑張揚的發。小小的姑娘發質和她父親脾氣一樣硬,從二歲開始留頭,快五歲了也隻能堪堪紮起一個小衝天鬏。魏繪巡邏到空置的鳳憩宮時,抓到小姑娘和她母皇蹲在角落裡頭撞頭一起偷吃槐葉冷淘。
朝堂上華服冠冕的女帝此時隻著了輕薄的夏衫,半透的罩衫下玉山綽綽,隱約還有幾道早年領兵時留下的蜈蚣長疤遊走在衣襟袍袖沿角。最猙獰的一條從襟後爬出蜿蜒至頸側,用儘各種名貴藥物也隻讓那疤痕褪成一條細長白蜈,可以想見受傷的當時創口有多麼可怖,再偏離一分到了動脈,這天下誰主恐怕誰也無法論定。
女帝左手後三指有舊傷無法用力,一旦握空便會顫抖不休,因此正將冰碗墊在膝頭,蜷了身子窩在角落裡埋頭苦吃。母女倆湊做一堆邊吃邊嘰嘰咕咕,沒有半分前元的天家冷肅風範,渾然一對民間普通母女。吃著吃著母女倆忽然開始互相用銀勺去挖對方碗裡的碎果冰塊,到後來差點打將起來。
“啊!魏將軍!”女帝剛用手長優勢從女兒碗裡挖走一大塊冰莓,小姑娘扁嘴就要假哭,眼睛一抬瞅到站在她們身後笑容溫和的魏繪,忙抱著冰碗竄到魏繪身邊,拉扯他衣袖要告狀,“母皇搶我果子!”
魏繪先向她倆行過跪禮,等女帝示意後才站起,笑道:“陛下,夏日不可貪涼多吃冰,會腹疼的。”
女帝冷哼:“朕要吃,誰敢攔?”
魏繪強忍笑意,溫聲道:“那您為何要帶著殿下避到此處呢?”
大抵是他話中的揶揄太過明顯,女帝柳眉倒豎便要開口嗬斥,但是迎著他笑紋明顯的臉一時又叱不出口,隻得又從鼻子裡噴出一個氣音:“還不是朕的好大臣、左右仆射。”
她寡了臉衝他抱怨:“朕現在倒寧可他倆天天上街去打人,少來管朕吃吃喝喝。”
魏繪卻道:“但恕臣直言……真的不可貪涼多吃。臣記得您當年攻占土城前夕就是因為貪嘴——”
“嘖。”女帝桀驁明麗的臉頓時拉得比馬臉還長,見魏繪恰到好處地止住嘴才沒真的發怒,“不吃就不吃。”說著向下瞥了眼得意洋洋的女兒,手一撈把小姑娘懷裡護著的冰碗拿走了,“朕都不能吃,你也不能吃。”
“哇!母皇欺負我!魏將軍……”小姑娘人雖小腦子卻很機靈,知道女帝對魏繪近乎包庇放縱,還想著告狀拉助力。
“老魏,賞你了。”女帝將兩份冰碗撂到魏繪手中,皇儲的委屈假哭頓時卡在喉嚨裡。
魏繪恭敬接過捧在手中,女帝生有薄繭的指尖擦過他手心,似白鶴飛掠過心湖:“臣謝陛下賞賜。”
天家吃剩下的東西不能叫剩飯,年末宮宴時尋常官員誰家接到一份菜了都會以此為榮耀吹噓兩三年;但這不是宮宴,女帝不經意的行為裡透漏著她不自覺的親近。魏繪悄悄長吸兩口氣,平複下略微紊亂的心跳。